家族傳承一千五百年的東西,陳大發再沒讀過書,沒見過世麵,也知道珍貴。
那一對“彩陶馬”,李承不是第一個上門的,在這之前,就有包袱鋪上門詢問過,而且還看過,也不知那家夥是不識貨還是故意壓價,特意這麼告訴陳大發的。
那是1992年,那位包袱鋪出價一萬,一對。
陳大發沒舍得賣,這幾年那位包袱鋪,幾乎一年一趟的過來,他一直沒鬆口。
還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剛才陳數的一句話,將他的心理防線擊破一道缺口。
該死的城鎮戶口!
最近兩年,不知為什麼,突然流行買城鎮戶口。
容垌乃至信宜,八山一水一田,本就沒有多少田地,陳大發三個兒子都已經娶妻生子,孫輩就有七個,靠容垌那那一畝三分地,根本養不活這一大家子。
於是,家中老二老三提出,不要家中田地,買城鎮戶口,他們兩家子去縣裏麵打工開店做點小生意。
這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隻是,沒錢!
早兩年,信宜縣一個戶口隻要三千,家中沒錢,沒買。孰料,去年縣升級為縣級市,買戶口的費用從三千暴漲到五千。
陳大發的眼神再度在厚厚的一遝鈔票上溜一圈,他的想法很樸實。
眼前這位年輕人看起來很有錢,要比那包袱齋出手大方——今天上門買了上百塊的禮物,而那包袱鋪每年都來,基本上全空手。
賣給他應該能多賣點。
下定決心後,他將手中的水煙筒往桌子上一“咚”,起身開門出院子。
陳數立即對李承擠擠眼,又挑挑大拇指,示意,成了。
李承笑笑,是的,成了。
可這會他又有些擔心,東西究竟怎樣?究竟是三彩陶舞馬還是銜杯舞馬瓷器?這兩者可是不同的哦。再說,這一千多年,有沒有磕碰?釉色繪彩有沒有脫落了?
院中不少人朝廂房張望——大老板陳數帶客人回村還買了這麼多禮物,一來就在廂房嘀咕,有什麼事?
陳大發站在院中,一陣嗬斥,倒也有一家之長的威嚴,門前的人散了許多。
大約過五六分鍾,他懷抱著一隻藤箱進門,腳後跟一嗑,把廂房再度掩上。
李承的心砰砰猛然跳動幾下,揭盅的時候到了。
陳大發將藤箱放在李承麵前,拐到桌子另一邊坐下,沒說話,陳數帶著笑臉抬抬手,“李先生,你請。”
這沒什麼可謙讓的,李承站起身,揭開藤箱蓋,裏麵的物品被一床被單裹著,塞得很嚴實,將被單整個抱出來放在桌上散開,露出裏麵兩隻斜躺著的馬兒。
嘶!李承咬著嘴唇,讓自己不要顯得過於興奮,可是,臉上的肌肉還是忍不住抽搐兩下。
他最擔心的是陳數在表述時陶、瓷不分,把三彩舞馬陶器說成瓷器,畢竟,唐代的三彩陶器太有名——雖然唐代三彩陶器也很有市場價值,可陶就是陶,和瓷器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階層,起點就不一樣,兩者完全沒法比。
提到陶器與瓷器的區別,很多人要說什麼瓷坯不同、燒製溫度不同,對一個外行人說這些沒用。其實陶器與瓷器的區別鑒定,很簡單,一是看玻璃光,二是聽聲。
瓷器的掛釉很深,表麵半透明,器物表麵有一種蒙上一層玻璃的感覺,百分百瓷器。如果再不懂,在器物的壁上彈一下,瓷器的聲音非常脆,陶器嗡嗡的很遲鈍,極好辨認。
至於李承,他自然不需要動手判斷陶、瓷之別,隻需要看一眼就知道。
瓷器!銜杯舞馬瓷雕器!
將兩尊舞馬扶正,心情雖然激動,可李承的手還是很穩當的。
兩隻舞馬的造型基本一致,抬右前蹄,左前蹄直立,後兩蹄子微蹲後曲,昂首,口銜杯,做舞蹈狀態,踏踏舞步,風華絕代,正是標準的銜杯舞馬瓷雕。
整個瓷雕踏在一塊瓷板上,瓷板寬約六公分,長約二十公分,板麵上青釉,底層無釉露胎,有幹裂痕跡,板中微微上翹變形——瓷板燒製想要保證平滑需要極高的工藝,唐代製瓷技術還達不到。
馬身通體三色,青釉為地,帶白斑點。
馬鬃、馬鞍、馬尾為橙,馬脖係棕色銅鈴,絲帶緊貼馬身。
馬口銜杯,杯身為棕黃白三色點染,杯口內為實隻取其形。
李承以一個資深製瓷人來看,並非當時的匠人不想用空杯,而是當時製瓷技術實現不了,這銜杯應該是將馬身製作完成後,用瓷坯硬“塞”進口中,而非一體製作。
麵前這尊銜杯舞馬瓷器,一共有五處脫釉,最大一處在馬尾部,銅錢大小,其他幾處稍小,黃豆粒大,通體釉色有淡淡的裂紋,這是釉裂——千年以上瓷器或多或少都有這毛病,但不影響,但最好盡快做保養處理。
總之,這件瓷器的完整性已經遠遠超過李承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