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映秀醉的一塌糊塗,被林不諳背著回府,在束竹大驚小怪的尖叫和一眾小廝的打量中大大方方地進了府。
後來,翌日清晨蘇醒的她記憶模糊地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爛醉的她倚在少年的肩上,看上去堪堪柔弱的林不諳此刻也具有令人安心的力量,那紫衣少年遙遠的聲音又如雲外傳來,她頭痛的嚐試回憶他所說的話,片刻後竟然生生愣在那裏。
若她沒記錯,他說,若你真的喜歡墨子嵐,那就嫁去墨寰吧。
寧映秀偏頭思索了片刻,眉頭輕蹙。
那應該……是她記錯了吧。
“束竹。”映秀朗聲喚到。
“奴婢在。”門外候著的侍女提裙走近,低眉順眼的說。
“昨夜之事,不可聲張哦。”映秀看著眼前的姑娘,似是頑皮地眨眼挑眉說。
束竹麵色不動地道:“奴婢知道。”
“嗬嗬嗬,我知道,你是蘇娘娘的人。這公主府從上到下,哪一個不是蘇娘娘的人,連你們主子我,也隻是蘇娘娘的棋子罷了。”寧映秀凜冽地笑了,她鮮少這樣笑過,眉目之間韻著淩厲的美,讓人心悸。
束竹急忙跪下,顫聲道“公主多慮了……束竹…”尚未等她說完,寧映秀揮了揮手,說“你去把墨跡叫來。”束竹麵露猶豫,似還有什麼話想對主子說,卻還是咬了咬下唇,福身出去了。
一抹黑影伏在映秀腳下,語氣低沉。“主子。”
她低頭望去,卻隻看見男子瘦削的側臉。“讓你查的事還沒有著落嗎。”
墨跡是蘇宛給映秀的大內侍衛,自說武藝高強,蘇娘娘說是為了保護映秀,其實映秀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手段高強點兒的監視罷了,於是她便順手推舟,先是將這護衛的名字改成墨跡,又安排他去尋找墨子嵐。可是,兩月過去,一次次的探詢都如同石沉大海,可是映秀沒有心灰意冷,也不敢心灰意冷。多少次夢回午夜,她都掙紮著從那夢靨中驚醒。她夢見過受了鞭刑滿身是血的墨子嵐,夢到琅琊閣上上下下毒也似的目光,夢到墨子佩冰一般的麵龐吐露出殘酷的語句,夢到墨子嵐無力的抱住她,翻手一把銀刀便直直的刺向她的胸腔。
是你……毀了他。
寧映秀閉上了蝶影似的眼,素淨的小臉恍若梅雨愁霧湮斷了心腸。
片刻過去。那跪在地上的少年終是沒有開口作答。
“本公主在問你。”方才那一副恍惚的哀傷瞬間變換,寧映秀雙眸淡漠,語氣清冷。
“屬下……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墨跡,你可知,我是你的主子!”
她拂袖而起,麵帶慍色和焦急。離開了琅琊閣,她已不再著綠色衣衫,仿佛那此生獨一無二的綠,已隨墨色的人兒翩然天涯,今日她著了朱色的繡衫,殷紅的色彩映著她波光流轉的雙眸,動靜之間有種如月影凜冽卻高貴的美,牡丹的金邊繡樣在陽光下熠熠閃光,仿佛真真要全然綻放般義無反顧。
墨跡仍是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緊咬著下唇,男子深刻的麵龐上掛著難以察覺的猶豫和疼痛。他聽主子走到他的麵前,腳步輕盈細碎。墨跡甚至想,此時此刻縱然是公主盛怒臨頭劈刀而下,他也斷然不能開口的。可是,下個轉瞬,他便愣住了。
“咚”得一聲重響。墨跡訝異地慌忙抬起頭。
寧映秀麵上無波,雙膝跪地,背脊挺得筆直,玲瓏的麵容藏著隱忍。她就這樣以一位公主的姿態,俯身跪在了眼前這位同樣半跪著的侍衛麵前。一雙鳳眼中隱著焦急、悲切,甚至有幾分哀求。開口,卻已是語不成句。
“墨跡…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蘇娘娘的人,可…墨跡啊……告訴我好嗎。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找到他……我欠了他的…可是我要走了…我想……我想見他啊……”說道最後,兩行清淚幽幽地從麵龐滑落,一滴滴垂在微涼的地麵上,似是開了一朵朵繾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