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後。
安麟入了盛春,在這個風寒沙冷的北國裏,也漸有了暖人的生機。雖不比彥凰國煙柳滿河畔的窈窕春姿,但草遠風沙拂過,也有一份脈脈無語的溫柔。
未亡居裏受傷的來客們大多病勢好轉。墨公子前些日子和宋姑娘離開了安麟,林公子寒症愈之十中有八,也匆忙去了。本有些熱鬧的未亡居,又在這滿城的春色裏鬱鬱地空落起來。
斐歌一邊在院前的竹席上鋪開藥材來晾曬,一邊神情冷清,似是在回憶著什麼。
有人急匆匆地趕來,把薄薄的信件遞到她麵前。“斐歌,少主來信了。”
“啊好。”她立起身,接過,細長手指翻開白紙黑字。
“長期不返,煩勞照料。”
八字而已。
斐歌愣了愣,不自覺看向院外天青色的晚空。
她如何不知司南青楚去了哪。映著這大好的春光,當真是莫辜負了嗎。
喔。忘了說。那寧姑娘,一月前已走了。
於是故事的細末被重新翻開,靜靜地覆詠著這滿川風月的愁腸與歸路。
午後。
寧映秀提著裙裾,輕盈盈地走到房門口,知啦一聲推開門。
滿屋清涼迎麵而來。
“司南?”她試探地走進去,一邊喚著男子的名字。繞過錦屏,卻見男子彎身側倒在棋盤上,零落的棋子在地麵上黑白分明。
她一陣心悸,連忙走近,俯身半蹲在男子身側,連聲喚著,探著他的鼻息。
“司南青楚……”
同一時刻。
司南青楚眼睫微動,翩翩睜開眼來。入眼便是她眉心的幾分焦慮,盈著哀感似的,在明滅的陰影裏楚楚動人起來。
她離他很近。近到能嗅到她頸間的女子氣息。
可惜也隻一瞬。寧映秀很快反應過來,慌忙立起來。
“醒了就好,”她不是沒察覺方才兩人微妙的距離,不免臉龐紅辣起來,“方才是怎麼,可是睡著了?”
男子緩緩坐起身,藍袍在身下散開,宛若芩白的花朵。他眉眼綴著慵懶,帶著倦意。“無礙,怎麼來找我,有事?”司南青楚目光輕悄地凝視著麵前的女子。
她瘦了不少,平日身邊也沒個侍女,素不上妝,連衣裙都如同著未亡居的藥女是最簡單不過。長發旖旎及背,隻單單綰了一個發髻——竟是姑娘家的發式。說來也怪,此般清簡,他卻一眼望了許久。像是看不盡的晚間花火,孩子似的貪慕溫暖,盛戲唱罷,守一方孤寂青天也不肯離去。
他不敢想有多久未曾看見她。
自上次說過那些如今在他看來竟有些可笑的話。一時情急想著挽留,卻得了反效果。那女子——開始躲著他了。平日裏隻要他去治療林不諳,便定然能見到她,每日同大家小聚早膳亦能見她,可那之後,隻要有他司南青楚出現的地方,她寧映秀卻是百般躲藏,不然稱身子不適,不然稱心情不愉。如此,就連墨子佩和林不諳都有所察覺。
他不免笑自己太過貪心。
那些以年作為單位心心念念的日子都過去了,如今,數十日未見,便慌得不知如何自處。當真是貪心啊——知她與自己同住在這一方庭院,知她的裙裾或許曾掠過長廊,知她喜花笑顏清芬的模樣,嚐過這一番滋味,他便如嗜酒之人,醉深夢死得要一杯一杯地貪飲。
也罷。也罷。
他心中微歎。
冷麵公子醫術無雙譽響江湖,說什麼孤絕高傲,今日看來,這便是輸了。
悄悄地把涼徹的心思收拾。他依舊是她眼中素不喜笑性格古怪的司南青楚。
“嗯……”映秀微垂螓首,沉吟著,“林不諳的血療這月底便能結束了吧。”
他默默地勾勒出一個嘲諷的唇角。果然,她來,隻為那人。
“是啊。能結束了,他的寒症已得到控製,日後半年裏隻需要靜靜修養就好。”
映秀婉婉行禮,卻未抬頭,聲音裏落了幾分安心,“司南公子救助之恩,映秀磨齒難忘。”
“你不必言謝。”
聞男子冷淡的回複,寧映秀也絲毫不做作地直起身。“司南,映秀此刻來,也不盡然為了林不諳之事。”
她抬起頭。
一雙鳳眼不知何時變的平靜柔遠,眉彎裏嵌著細細的波瀾,仿佛存了某個不具名的遠方。
“我想離開。請你助我。”
同一時刻。安麟臨安城外一座偏宅。
男子長身玉立,深沉的墨綠色長袍十分合身,腰間翠色墜子輕垂,麵容溫儒,目光卻是邃遠至極。
雲逸嵐。
“公子,”黑衣男子默無聲息地行至雲逸嵐身後,輕聲稟報,“屬下們已盡力搜尋數日,依舊沒有蹤跡……屬下怕……”
雲逸嵐蹙眉,回身看他。
“怕什麼。”
“怕是三王爺早已得了風聲離開了安麟。”邵寒遠低頭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