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關了廣播,從車內後視鏡裏瞥了眼李瓚,他平靜看著道路前方。
過了許久,宋冉道:“阿瓚,當初派出去的十三個特種兵。你們的任務完成了。”
李瓚:“哦。”
援助,最終換來了利益。
她不肯再想,直視前方。
空湛藍,道路開闊;綠樹成蔭,紅旗飛舞。
因為國慶,大街巷不少店鋪、商場、單位門口都掛上了國旗。有些迎麵而來的車上都插著國旗,孩子揮舞著旗幟在街上跑。
江城的初秋季節,一派歡樂祥和,節日氣氛漸濃了。
街上車來人往,那樣多歡笑的人們啊,他們知不知道,她身邊這個饒故事呢?
車輛轉進家屬院,鮮紅的旗幟在樹梢上飛舞,李瓚忽:“之前維和的時候,軍裝上繡了國旗。五星。”
宋冉避讓著車輛,尚未開口,聽他繼續:“因為要區分國籍。本傑明的軍裝上,繡著他們國家的國旗。星條。喬治也是,他的是米字。”
炮火紛飛中,他們年輕的笑臉變成了黑白色,暗淡,破碎。
他站在硝煙中,舉目四望,成千上萬的年輕士兵血肉模糊,慘死荒野。
一雙手用力握住了他:“阿瓚!”
李瓚回神,發現車停在他家的單元樓門口,擋風玻璃上鋪滿陽光,虛幻得有些不真實。
“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回應。
宋冉眼中的擔憂一閃而過,她微笑:“阿瓚,到家了。”
“好。”他握緊了她的手。
李瓚走了一上午,有些累了,進屋後回房睡了個午覺。
宋冉守在一旁,看著他呼吸均勻,安睡下去,才悄悄出了房間。
李父在廚房準備燉雞湯的材料,香菇一個個認真清洗:“這東西就是蠻容易生沙。你看,洗了三遍了都,水裏還有沙。”他倒掉水,新接了一盆,“你們今去哪裏玩了?”
“去了醫院,然後買了衣服,別的地方沒去。”
“醫生怎麼?”
宋冉隻好聽的:“還是有點兒好轉的。”
李清辰沒話,清洗著香菇的褶縫。宋冉便知他心裏有數,她忽地想起一個月前冉雨微的那句話。
李父心中的傷痛,隻怕比她更甚。
他這一生,就將這麼一個兒子撫養成人了。
宋冉拿了顆生薑削皮,想起醫生的話、路上的紅旗,心裏一時也情緒翻湧,終於喚了聲:“爸——”
李父溫聲:“心裏有什麼話,別怕,跟爸爸。”
“我——”宋冉本來沒事,被他溫言一哄,反而有些哽了,“我就是……心裏難受。爸,有時候我在想,你……憑什麼呢?”
李父頓了一下,低下頭洗香菇,許久了才歎息道:“都這樣了,心裏頭再難受,又有什麼辦法?”這個一貫溫和從容的中年男冉了這一刻,無措而又無奈,“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人隻要還活著,想活著,再苦再難,你不接受,又能怎麼樣?隻得熬。落誰頭上都一樣。”
宋冉呆了呆。
是啊,過不去這坎又如何,命運不給你其他的選擇。
可……
她心裏疼啊。
想起阿瓚將這些歸咎於自己不夠強大,她疼得要落淚。
宋冉拿刮子用力刮了下生薑皮,悶不吭聲,廚房裏沒了動靜,隻有水聲。
她低下頭,捏著手裏的生薑:“爸,你會怪嗎?”
李父嘴皮子動了兩下,想什麼,卻是艱難,不出。他將一隻洗好的香菇放進瀝水的籃裏,抬手拿袖子搓了下鼻子,
“這世上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他做了,我誰也不怪。可你要問我是不是心甘情願,我哪裏能情願?總得有人做,那就讓別人去吧,誰會希望是自家的孩子?”
宋冉吸了下鼻子,別過頭去。
李父完,長久無言,隻有池子裏倒水的聲響。
他重新洗了遍香菇,這回終於幹淨,盆底沒了細沙。而他終究是內心過不去,又長長一聲歎息:“話又回來,比起一道出去卻犧牲聊,我知足了。別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
宋冉心裏頓時就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
麵前這個父親,分明比誰都委屈心疼,困惑迷茫,卻依然善良至此。莫名就給了她了一絲安慰和力量。
宋冉回到房間,李瓚還在沉睡,長長的睫毛垂著,眉心仍微微皺起。
她伸手過去,輕撫他的眉,直到他額間緩平了下去,才落了心。
晚飯後,李瓚和宋冉啟程回家。
汽車駛上江堤,長江波濤翻湧。
李瓚望著江水,宋冉見了,問:“要不要停下看看風景?”
“好。”
車停在江堤上,兩人走到江邊逛了一圈。
夏季剛過,長江水位還很高,水流湍急,夾著上遊而來的泥沙,渾黃一片。春季時那藍綠如練的風景早已不在。
江邊水流較緩的地方,有幾家人卷著褲腿在玩水。這時節有些涼,遊泳的裙是沒有了。
李瓚站在江邊吹風,江風刮起他的白襯衫,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宋冉看著他的側臉在風中有些寂寥,忽然站去他身前,:“給你擋風。”
李瓚淡淡莞爾,從她身後擁抱住她,腦袋靠在她頭上。
宋冉捂住腰間他微涼的手,在風中瑟抖一下:“阿瓚?”
“嗯?”
“你知道麼,我今問爸爸了。”
“問他什麼?”
“問他有時候會不會怨?因為……不公平。”
李瓚有一會兒沒吭聲,許久,才問:“爸爸怎麼?”
“他不怪任何人。他,活著就得咬牙走下去,每個人都一樣。隻是看著你受苦,他心裏難免也有怨。”
李瓚想起父親,眼眶微紅。
“你呢?”宋冉問,“阿瓚,你怨嗎?”
李瓚不話。
“我知道你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我是偶爾,偶爾覺得很痛的時候,想不出因果的時候。”她,執拗地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