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歆害怕有大問題,還要住院。他隻是希望酶不要太高,吃點藥就行。可他沒法不相信自己的感受,這讓他覺得黑夜可能又要降臨。他可不想再住院了,病痛的折磨像毒蟲般沒日沒夜地咬著他,一點一點的就要被吞噬了;好不容易出院了,真的是想到住院整個人就會立刻癱倒。加之高考逼近,他更加害怕了,他不敢想象再次住進醫院會是什麼樣子。
白父更擔心孩子會有個三長兩短,每次看到若歆被病痛折磨的樣子,他比誰都心痛。如果再住了院,錢可真的是沒處找了。更可氣的是,今年的土地又被人搶去,家裏隻分到了半畝大棚,掙錢都成了問題。這大棚並不是管理好的那種,是連隊裏新嚐試的一種利用廢地的方法,那些大棚是沒有人去種的。白父去年就已經覺得自己走到了懸崖邊上,一退再退,仿佛現在已經是無路可退了。老天竟絕人至此。
殘酷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若歆的酶已經達到了三百。數字並不算高,可是若歆的感覺已經是同上次接近了。經過上次的病痛之後,若歆的身體消耗過剩,隻要稍微加重一點病情都能讓他住進醫院。
“爸,我不想住院。”若歆說。
“不住怎麼行啊?”白父沙啞著嗓子說。
這一刻,二人心中的世界全都黑暗,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又會來到這個傷心地。老天爺真的要逼得人跳了崖?
感染科的住院處原先是與胃病腸道科一起的,現在獨立了,整個二層樓全是感染科了。主治醫生換作一男的,冒醫生。
這冒醫生仿佛很能說,你問什麼他就答什麼,從來不打殼。若歆隻見過把人問倒的,還沒有見過回答別人的話回答到問話人問不出的,冒醫生就是這種回答者。
若歆又躺到了病床上。血管還沒有完全恢複又要上戰場了。他絕望的躺在床上,想著自己的一生真的要被這病給毀了,活的就像一灘爛泥。若歆並不知道心如針錐是什麼滋味,但是這漫長的摧殘比一切都來得狠,一把一把把人往深淵裏拉;掙也掙脫不了,除了忍受別無它法。若歆也沒有蹲過監獄,可這白色的一切比那黑色的房間更讓人壓抑,他仿佛被什麼東西捆住了,一個釘子一個釘子的往他身上砸,眼睜睜的看著,躲不開。
另外兩個病友不比若歆大幾歲,都是中專畢業生。他們對若歆說,開心些,自然病會好的快些。若歆點點頭。他們還會選了“貓和老鼠”讓若歆看,若歆盯著電視也會笑一笑。
一個病友對若歆說,他曾今也吃過廣告上賣的藥,化驗時的確呈陰性。他又說,那其實是藥物覆蓋,化驗不出來了,身上還是難受。不到兩年,他又去化驗,就又住院了。他罵道,他媽的,全是假藥。
若歆聽後知道了,原來吃假藥的不止自己一個。看來每個病人都有一樣的想法。
這世上,學生的錢很好賺,可以痛痛快快地宰上一刀;病人的錢更好賺,可以痛痛快快地再宰上一刀。——白若歆慘得很,兩者兼而有之,正所謂“兩肋插刀”。
過了五天,白父又從家裏趕來了。這次來,若歆看見父親更加憂愁,可能是家裏又有煩心事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家裏就開始麻煩不斷,一點順利的影子都沒有沾過。可能是奶奶的贍養問題,可能是債主催錢,還可能是由於土地問題與領導村民鬧不和……
一護士問:“你家就你一人得這種病吧?”
若歆看了她一眼,心裏氣道:你還想要幾個?
“你爸爸咋了?他還問我——”護士歎口氣。
若歆看著她等待不好的回答。
“——怎麼死容易。”護士說完,看看吊瓶,走了。
白父的身體已不堪重負。夜深了,他才從醫院往租房處走。公交車是沒有了,出租車又不舍得坐,白父徒步往回走。鞋底是硬梆梆的,再走一會兒,連鞋底都不覺得硬了。回了房子,白父也沒有吃飯,他似乎感覺不到餓。他從褥子底下摸出一板藥,最多隻能吃四粒的止痛藥他吞了八粒,往床上一躺,漸漸感覺不到全神的痛,這才慢慢合了眼,睡了過去。
這天下午,若歆一個人去了對麵的樓頂。他就站在邊沿處,呆呆的凝望著。這不是在拍電影或者連續劇,當然不會有什麼高尚的大夫跑過來,闡述人生的真諦,生命的可貴;更不會有什麼白衣天使衝過來,發自肺腑的安慰一番。
“若歆,你來這幹啥呀?”
若歆聽到是父親的聲音,轉過身去看著父親,說:“我悶得慌,站在這呆一會。”
兩人一起從樓頂走下去,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