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輝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掃了一眼旁邊的管家,隨後攬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西鳳道:“你先進來,慢慢。”
西鳳跟著楊輝進了屋中,他將所有人攔在門外,關上大門,隻留下西鳳同他在屋中,隨後急切道:“你陛下想殺我?”
西鳳哭著點頭,楊輝皺起眉頭:“他為何要殺我?”
“我……我也不明白。”西鳳搖搖頭道,“我今日午時給陛下去送湯,聽見陛下在砸東西,什麼……他們也同張鈺葉青文一樣找死,然後他吩咐人在今夜宮宴上準備了毒酒,你們是聽不懂話的奴才……還什麼,要嫁禍顧九思!”
西鳳著,皺起眉頭道:“顧大人這樣的風流人物我倒是聽過的,可是他不早就逃到幽州去了嗎?陛下的意思我實在不明白,可我知道,”西鳳有些急切抬手抓住了楊輝的袖子,焦急道,“如今宮中已經到處是兵馬,你去不得啊!”
“既然到處是兵馬,”楊輝警惕道,“你又是如何出來的?”
西鳳聽得這話,她愣了愣,片刻後,她顫抖著站起來,不可置信道:“你懷疑我?”
“不……我……”
話沒完,西鳳抓著旁邊杯子就往他身上砸了過去,然後撿什麼東西就往他身上砸,一麵砸一麵哭道:“你懷疑我!你竟然懷疑我!我為你連貴妃都不當,拿了所有錢財偽裝成宮女出來,你竟然還懷疑我!”
“西鳳!”
楊輝一把抓住西鳳的手,急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事太過重大,我得好好想想!”
“不要進宮而已!”
西鳳哭著道:“我就想讓你活著而已,有這麼難嗎?!”
這話讓楊輝微微一愣,西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似是力竭,慢慢滑了下去,楊輝愣愣看著她滑落在地上,低低啜泣,他腦海裏一時閃過許多。
西鳳的話,西鳳不明便,他卻是明白的。
和張鈺葉青文一樣找死……
嫁禍顧九思……
無非就是,皇帝對他們起了殺心。
一開始司馬南韋達誠收了顧九思的胭脂,而後來皇帝為了敲打他收了西鳳,以範玉之多疑,做完之後,怕是又開始怕他們有反心。如今周高朗入東都在即,顧九思又出現在東都和他們三個人密探,範玉怕是決定破釜沉舟,將他們殺了之後嫁禍給顧九思,然後讓他們屬下因仇恨與周高朗拚個你死我活保住東都。
楊輝在西鳳的哭聲裏久久不言,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被逼到了絕路上,如今,無論他反與不反,範玉心中,他和韋達誠、司馬南也都已經成為了一個逆賊,哪怕今夜不殺他,或許也隻是因為用得著他們。
張鈺和葉青文的死敲打著他們,而顧九思那一番話,更是在了他們心坎上。
他們是為了報效範軒保住範玉,可若是範軒已經留下了廢帝的遺詔,是不是明,在範軒心中,大夏比他的血脈更重要?
而一個願意賣國以求內穩的帝王,又怎麼會是範軒心中要的繼承人?
最重要的是,豫州是他們三個人的根基,範玉將豫州讓給劉行知,讓的,就是他們三位將軍的根基,哪怕今日他們扛過了周高朗,抵禦了劉行知,未來,他們隻剩下殘兵老將,範玉的心性,又真的會饒過如今諸多猜忌的他們嗎?
楊輝慢慢閉上眼睛,許久後,他歎了口氣道:“你莫哭了,我會想辦法。”
“你不入宮?”
“入。”
“那你……”
“我不會死。”
楊輝搖搖頭,他將西鳳扶起來,替她擦拭了眼淚:“你跑出來了,便跑出來了,我現下讓人送你入城,若有以後,我再讓人來接你。”
西鳳呆呆看著楊輝,楊輝笑了笑,他抱了抱她,隨後道:“你還年輕,別死心眼兒,走吧。”
著,他便領著西鳳走出了屋子,西鳳似乎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將她送到馬車上時,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她抓住了楊輝,頗有些緊張道:“會打仗嗎?”
“會吧。”
楊輝笑著瞧著她,隨後又道:“你別怕,我是將軍,征戰是常事。”
“那麼,”西鳳少有慎重看著他,“你會保護百姓,還是子?”
楊輝沒想到西鳳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他在詫異片刻後,卻是笑了:“你希望我保護誰呢?”
西鳳抿了抿唇,好久後,她才道:“我是百姓,我的父母、親人、朋友,都是百姓。”
楊輝看出西鳳眼裏那一份祈求,他心中微微一蕩,不由得抬起手來,覆在她麵頰上,溫柔道:“那我就為了你,拔這一次劍。”
“以前我都護著子,這一次,我守百姓。”
西鳳靜靜看著楊輝。
其實楊輝生得不錯,他一生浪蕩,三十多歲,還看去帶著幾分二十多歲翩翩公子的風頭,她慣來覺得這個人輕浮,卻在如今發現,再輕浮的人,帶上百姓二字,也會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厚重。
她沒同他調笑,她垂下眼,轉過身去,低啞道:“珍重。”
“走吧。”
楊輝輕歎。
西鳳進了馬車,放下了簾子,楊輝站在滿口,看著馬車噠噠而去,管家走到他邊上來,聲道:“韋大人和司馬大人都在半路被攔回來了,如今快到了,方大人也已經候在了大堂,等著您過去。”
楊輝點點頭。
這位方大人就是之前顧九思派來宴請他們的官員,名為方琴,如今他們要找顧九思,就得從這位方琴下手。
楊輝回了大堂,見方琴正在喝茶,方琴站起身來,朝著楊輝行了個禮,楊輝直接道:“顧九思在哪裏,我要見他。”
“大人是想好了?”
方琴笑眯眯開口,楊輝果斷道:“想好了。”
“那另外兩位大人呢?”
“我會服他們。”
“那麼,”方琴笑道,“敢問大人若要拿下宮城,需要多長時間?”
聽到這話,楊輝睜大眼:“他是要我們直接反?!”
“難道,”方琴有些疑惑道,“楊大人還打算入宮送死嗎?”
楊輝沉默了,許久後,他才道:“我等共有近二十萬兵馬囤於東都,其中城內約有一萬,宮中禁軍五千,今夜攻城,若所有兵馬入東都,至多兩個時辰。”
方琴點了點頭,片刻後,他恭敬道:“那煩請楊大人先用調用兵馬圍住宮城,並抓捕所有從宮中逃脫的人,尤其是洛子商的人。同時控製住城牆打開東都城門,組織百姓出城。顧大人會入內宮服陛下,若能不起戰火,最好不要起。若到卯時他未出宮,楊大人可直接攻下宮城。”
“為何要組織百姓出城?”
楊輝皺起眉頭,方琴繼續道:“我們這邊的消息,周高朗已經拿下了望東關,若周高朗不休息連夜趕軍,至多明日清晨便會到達東都。明日清晨,顧大人會先和周高朗談判,盡量讓周大人放棄攻打東都,和平入城。若顧大人做不到,屆時無論三位將軍是打算和周大人開戰,還是與周大人聯盟,都至少留東都百姓一命。”
楊輝沉默著,方琴抬眼看向楊輝:“楊大人,你們選擇保東都,還是保豫州,顧大人都不阻攔。可是您至少要給百姓一條生路。”
“我明白了。”
楊輝深吸一口氣:“顧大人如此胸襟,楊某佩服,等司馬將軍和韋將軍來後,我會同他們明。”
方琴聽得這話,朝著楊輝行禮道:“如此,方某替東都百姓,謝過三位將軍。”
兩人著話,外麵傳來了司馬南和韋達誠走進門來的消息,兩人急急進了屋中,韋達誠進門便朝著楊輝道:“你宮裏有埋伏,此事可是真的?”
“**不離十。”
楊輝點頭道:“你可派人入宮一探。”
“不必了。”司馬南開口,另外兩人看向司馬南,司馬南神色平靜,“我今日想了一日,顧九思得沒錯,我們效忠先帝,可先帝心中,大夏江山比他的血脈重要。範玉割讓豫州,不配為君王。”
“況且,”司馬南掃了一眼另外來兩人,“他就算今日不殺我們,來日我們失了豫州,又少了兵馬,等他不需要我們的時候呢?”
他能殺了從看著他長大的張鈺,對將他視入侄子的周高朗仇恨至此,他們這些人,又算什麼?
三人沉默片刻,楊輝終於道:“我已同顧九思聯係過了。”
著,楊輝將顧九思的意思重複了一遍,司馬南斟酌片刻後,點頭道:“就這樣。今夜將百姓送出去,明日,顧九思攔得住周高朗就攔,攔不住周高朗,我們便與周高朗合作,東都……”
司馬南抿了抿唇,終於道:“終究是大夏重要。”
旁邊方琴靜靜聽著他們商議,卻是提醒了一句:“但是布防還是必要的,”著,他笑了笑,“顧大人了,以防不測。”
司馬南想了想,應聲道:“可。”
幾人商量好後,便開始出去辦這些事。
報信使者從楊府出發,打馬過街,去了不同的地方。
先是到了城中駐兵的地方,侍衛拿出令牌,高聲道:“三位將軍有令,即刻調兵於宮門前,不得違令!”
隨後另一批人也差不多時間到了城郊,侍衛立於馬上,舉起令牌,揚聲道:“三位將軍有令,今夜東都有變,眾將士隨令入東都,以供差遣!”
兵馬迅速開始結集,而宮城之中,範玉正興致勃勃指揮著人布置著宮宴。
他今夜打算好好同司馬南、韋達誠、楊輝三個人一,為了彰顯心意,他特意親自安排了今晚整個酒宴的布局。
宮人來來往往忙碌著,範玉一麵指揮著劉善讓人將花調整著位置,一麵道:“貴妃呢?怎麼不見她?”
“娘娘正在來的路上。”
劉善笑著,恭敬道:“今夜宮宴,她要好好打扮。”
“對對對,”範玉高興道,“今夜要鄭重些,讓她不慌,好好打扮著。”
範玉在忙著宮宴,洛子商帶著人慢慢往大殿踱步過去,他一麵走,一麵詢問鳴一道:“你楊輝那三個人反了?”
“是。”
鳴一恭敬開口:“已經在調兵圍困宮城了,大人,您看如今……”
洛子商沒話,他閉上眼睛,片刻後,他平靜道:“大殿的火/藥放好了?”
“放好了。”
鳴一立刻道:“按您的意思,用引線連好了。”
洛子商低笑了一聲,鳴一有些不明白:“您笑什麼?”
“我沒想到顧九思竟然真的能策反那三個人,”洛子商慢慢睜開眼睛,“他大約也沒想到,我的火/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用在黃河。”
著,洛子商轉過身去,平靜道:“走吧。”
“大人……”
鳴一低聲開口,洛子商側眼看他:“嗯?”
“要不,”鳴一抿了抿唇,“我們走吧。”
洛子商不言,他靜靜注視著鳴一,鳴一捏緊劍,抬頭看著洛子商道:“如今三位將軍已經反了,劉行知的大軍還在豫州,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在東都待下去了!”
“你以為,”洛子商平靜道,“我們如今又能走嗎?”
著,他轉過身,有些無奈道:“又能去哪裏呢?”
劉行知若是沒有拿下大夏,哪裏又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揚州已經沒了,劉行知進攻若是失敗,必定那他們出這口惡氣,而東都……今夜之後,也沒了他們落腳之處。
他除了往前走,除了贏,他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若如今走了,這一生,他都隻能被人追殺流竄,再無他日。
他的話讓鳴一待在原地,鳴一想要反駁,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洛子商見他久久沒有出聲,他頓住腳步,回過頭去,站在門口的鳴一似是有些茫然,看著鳴一的模樣,洛子商不知道怎麼,驟然想到了蕭鳴。
蕭鳴,問一,他身邊的人,已經一個個遠去了。
他靜靜注視著鳴一,好久後,他突然道:“你帶著兄弟們走吧。”
“大人?”
“我逃不了了,”他平靜道,“但你們可以的。你們走吧,去府裏拿點錢,趕緊出城,從此隱姓埋名。若黃河如期決堤,你就拿著我的信物帶著兄弟去投靠劉行知。若黃河沒有決堤,你拿著錢,至此不要再入大夏土地,和兄弟們散了吧。”
“不行,”鳴一皺起眉頭,“我若走了,誰護衛大人?”
“你若不走,”洛子商靜靜看著他,“是想看我死在你麵前,還是想我看著你死?”
洛子商完這話,雙手攏在袖間,轉過身去,平靜道:“走吧,我終究是你主子,你不能如此欺我。”
這話得重了,鳴一呆呆看著洛子商遠走,洛子商走得很平穩,很快,沒有回頭。
隱入長廊的時候,洛子商突然發現,他終究是孤單單一個人。
他低笑起來,然後一路步入殿中,走到門口,揚聲道:“陛下!”
所有人同時看過來,劉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洛子商恭敬行禮,笑著揚聲:“陛下萬歲萬萬歲!”
“洛大人來了。”範玉神色冷淡,“先入座吧,等著三位將軍來了再開席。”
洛子商笑了笑,也不覺得怠慢,應聲入席。
範玉坐在高坐上,自己給自己斟酒,有些無奈看向劉善道:“三位大人為何還不來?”
“或許是路上被堵著了,”劉善解釋道,“東都夜市繁華,三位大人的馬車或許被堵在半路,奴才讓人去催催。”
“不,”範玉抬手止住劉善的話道,“不用,慢慢等吧,若是將三位大人催煩了,便不好了。”
劉善笑著應了聲,洛子商聽到這劉善和範玉的對話,笑著低下頭,也不出聲。劉善看了洛子商一眼,心中頗為不安。
範玉百無聊賴敲打著桌麵,又等了一會兒,不滿道:“三位將軍來遲也就罷了,貴妃呢?她也堵路上了?”
“奴才讓人去催催。”
著,劉善趕緊下去,讓人去催西鳳。
而這時候,西鳳專屬的貴妃馬車正慢慢往前挪動,顧九思身著暗紅色外衫,內著純色白衣,發絲用布帶束了一半在腦後,挺直了腰背坐在馬車上,他雙膝上平平放著一把劍,純黑色金邊劍鞘,形式古樸莊雅,劍下壓著一本冊子,冊子上沒寫書名,看上去極為厚實。
江河和望萊各自坐在一邊,江河金袍玉冠,搖著扇子道:“你讓我偽造那個冊子,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想試一試。”
“試一試?”
江河有些不理解,顧九思低下頭,拂過手上的冊子,慢慢道:“舅舅,其實如果沒有遇到玉茹,沒有發生這一切,我或許也會一直是個紈絝子弟。”
“我不知道人言會傷人,我不知道我無意中一個玩笑會毀掉一個人一輩子,我會用大半輩子,費盡心機和我父親鬥爭,想要向他證明自己。”
江河靜靜聽著,沒有言語,顧九思抬起頭來,看著前方晃動的車簾,接著道:“我聽劉善,陛下在先帝臨死時,最後問先帝的一句,是下與他,誰更重要。你們或許不明白這句話,可我卻是懂得的,我想陛下,內心之中,其實非常在意先帝。”
“兒子都會很在意父親嗎?”
江河垂著眼眸,張合著手中的扇,顧九思搖搖頭:“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在意自己的父親,可是許多人,會在意自己的人生。”
江河抬眼看向顧九思,顧九思看著江河,聲音中頗有深意:“父母是一個人的起點。”
江河沒話,許久後,他驟然笑開:“你得不錯。”
“一件事執著太久,就會成為執念,”顧九思見江河似是明白,收回眼神,慢慢道,“所謂執念,都需要一個結束。”
江河應了一聲,轉過頭去,看著車簾外忽隱忽現的宮牆:“你得沒錯,”他低喃,“所有的事,都需要一個結束。”
兩人著,馬車到了大殿門口,他們走下馬車,周邊有人露出了詫異的目光。
可沒有人敢問話,因為顧九思、江河、望萊三人都沒有絲毫畏懼,站得坦坦蕩蕩。
他們一路往大殿之中行去,宮人們認出他們來,都是驚疑交加,而殿中舞姬廣袖翻飛,範玉坐在高座上,震驚看著門口出現的人。
顧九思提著劍,身後跟著江河望萊,跨入大殿之中,他們從舞姬中一路穿行而過,而後停在大殿中央,三人單膝跪下,朗聲開口:“臣顧九思、江河、望萊,見過陛下!”
如今已是戊時,宮城之外,士兵開始聚集在一起,圍在宮城之外,守城士兵緊閉宮門,急聲道:“快,傳信給陛下,三位將軍謀反,已將宮城圍住了!”
東都城樓,顧九思的人領著楊輝的士兵衝上城樓,斬斷了繩子,朝著城外已經趕來的士兵大聲道:“入城!三軍奉令入城,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黃河大堤,所有人有條不紊動工,人越來越多,周邊各地的村民都已經趕了過來,幫忙運送沙袋的,幫忙投石填土的,甚至於堵在決堤口的……
雨細細下著,一個口子裂開,許多人便站上前去,手拉著手扛在水流麵前,而後麵的人則就開始堆沙袋,填石頭。
不斷重複,不斷往前。
柳玉茹在他們後麵,跟著其他人一起,往前艱難搬運著沙袋,傅寶元看著她的模樣,苦笑道:“你要不走吧?”
柳玉茹抬眼看他,傅寶元同她一起抬著沙袋,聲道:“錦兒才一歲,萬一九思出了事,家裏還得靠你。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著,他低著頭道:“雨越來越大了。”
越來越大,而現在決堤的口子也越來越多,等真正的大浪從上遊過來,決堤是遲早的事情。
柳玉茹明白他的意思,她搖搖頭:“我讓大家留下,我怎麼能走?”
著,他們將沙袋放在固定的位置,又折回去搬沙袋,這時候,有人驚呼起來。
“大浪!”
“大浪來了!”
柳玉茹回過頭去,便看見上遊河水仿佛猛獸一般洶湧而來,雨滴也隨之變得凶惡起來,她大喝出聲:“拉好!所有人拉好!”
黃河河水湍急而來,守南關上,疾風獵獵。
遠處戰馬聲隆隆響起,隨著軍鼓作響,嘶喊聲衝而起,沈明立在城頭,頭盔頂上紅纓在風中飄舞,他眺望著駕雨而來的大軍,旁邊葉韻冷靜道:“所有藥材、擔架都準備好,火油也準備好了,你放心。”
葉韻抬眼,看著遠處軍隊,平靜開口:“你受傷,我救你。你死了,我收屍。若他們攻破守南關,我一顆糧食,都不會剩給他們。”
沈明轉頭看她一眼,忍不住笑起來:“你還是這麼果斷。”
葉韻正想回嘴,就看沈明驟然往前一步,大喝出聲:“放箭!”
那一瞬間,千萬火箭照亮夜空,朝著軍隊奔射而去。
大夏近乎是最艱難的一場守城戰,至此拉開序幕。
戰場之上聲鼓喧,東都宮城大殿,卻是安靜如死。
範玉愣愣看著顧九思,好久後,他才站起來,顫抖著聲道:“你……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來人!”他環顧左右,大聲道,“來人,拿下這個逆賊!”
話剛完,外麵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一個侍衛衝進來道,“陛下,不……不好了,士兵把宮城圍了!”
“你什麼?”
範玉震驚出聲:“誰把宮城圍了?!”
侍衛跪在地上,喘息著道:“韋達誠、司馬南、楊輝的軍隊,他們如今陳兵在宮外,把整個宮城都圍住了。”
聽到這話,範玉整個人都懵了,他下意識看向了洛子商,洛子商站起身來,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平靜看著顧九思道:“顧九思,有什麼話都可以談,你不妨請三位將軍入宮一敘。”
“我很詫異你還在這裏。”顧九思看著洛子商,他靜靜審視著他,“你應當已經跑了。”
“你在外麵布下羅地網,”洛子商笑起來,“我若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你估得倒是不錯。”
“不比顧大人。”
完之後,兩人靜靜看著對方,一言不發,範玉緊張看著他們,大聲衝著侍衛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把他們抓起來!抓起來啊!”
“陛下,”洛子商從高台上走下來,提醒範玉道,“他們此刻陳兵在外,我們隻要動手,他們便會攻城了。”
著,洛子商走到顧九思麵前,他們兩人身形相仿,連眉目都有幾分相似,洛子商看著顧九思,低笑了一聲:“同你認識這麼久,似乎也未曾對弈過一次。”
“的確。”
“手談一局?”
“可。”
顧九思應了聲,隨後看向劉善,將手中冊子遞過去,平靜道:“呈交陛下。”
劉善恭敬走到顧九思麵前來,拿過了手中冊子,捧著冊子,交給了範玉。範玉緊張又惶恐,不敢觸碰這冊子。
旁邊宮人端來了棋桌,開始擺放棋盤,顧九思請洛子商入座,同時低聲同範玉道:“這是我在幽州時,從先帝故居找到的東西。我想陛下應當想要,便帶了過來。”
聽到是範軒的東西,範玉愣了愣,他定定看著手冊,他搖了搖頭,似是想拒絕,顧九思撚起棋來,平靜道:“陛下還是看看吧,或許陛下一直想要的答案,便有了呢?”
範玉聽得這話,他看著那冊子許久,他終於伸出手去,拿過冊子,打開了冊子裏的話。
冊子中是範軒的日誌,寫的似是很多年前。
“今日吾兒臨世,抱之,啼哭不止,怕是不得其法,需專門請教抱孩之術。”
“為吾兒取名,思慮已有數月,再不得名,怕將以‘娃娃’稱之,隻得抽簽為定,得名為‘玉’,定為玉,我兒必為如玉君子。”
……
一句一句,從他出生開始,範玉呆呆看著這從未見過的日誌,一時竟是看癡了。
而顧九思見範玉開始看看這冊子,便轉過身,抬手,對著洛子商做了個請的姿勢。
洛子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落下第一顆棋。
“我本以為我會贏。”棋子落下,他隨之開口,“當年我就慫恿劉行知打大夏,但劉行知不敢,我隻能答應他成為內應,來到大夏。我一早便知道未來大夏會強盛,但大夏內部根基太弱,這便是我的機會。我本想,等我控製範玉,然後給劉行知進攻機會,等你們鷸蚌相爭,我再漁翁得利。”
洛子商棋風淩厲,他一麵,一麵極快落棋,步步緊逼。而顧九思不緊不慢,他的白子被動接招,勉強抵禦著洛子商的進攻,聲音平淡道,“可便就是你這一等,便給大夏等來了機會。我和玉茹在幽州鼓勵耕種,發展商貿,黃河通航之後,大夏內部商貿發達,永州、幽州都在玉茹組織下,產糧大增。而黃河通航,不僅使大夏快速從原來的內亂中恢複元氣,還解決了幽州到永州段糧草運輸的問題。這使得你們攻打大夏,難度倍增。”
“可我也在黃河上動了手腳,”洛子商繼續道,“黃河決堤,你豫州前線便會全殲,你的兵便沒了。”
著,洛子商困住顧九思的棋子,他提了一個子,顧九思在遠處角落落上一字。
“我又範玉名義將前線全部調離,屯兵於東都,再設計殺秦婉之,使得周高朗激憤之下攻入東都,大夏兩隻精銳決戰於此,最終所留,不過一隊殘兵。”
洛子商再落一子,又提了顧九思一片棋子。顧九思麵色不動,再在遠處下了一顆棋子。
“而大夏軍隊以殺伐練軍,哪怕剩下一隻殘軍,也能和劉行知打上一打。劉行知行軍戰線太長,從益州到東都,又與東都軍隊交戰,我便在他軍力疲憊之時,趁虛而入,打著光複大夏的名號,一統江山。”
著,洛子商將棋子放在在邊角,一顆一顆提起顧九思右下角一片棋。
“你本該死在這個時候。”洛子商看著顧九思,似是頗為遺憾。顧九思漫不經心落下棋子,溫和道:“可惜,我沒有。”
“洛子商,其實你會輸,一早就注定了。”
顧九思輕描淡寫落下一顆棋,洛子商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先帝不知道你的打算,是為了討好揚州讓你當太傅,但殊不知,先帝是在爭取時間。你與劉行知,身為一國之君,不思如何強盛國力,卻隻鑽營於人心權術,而先帝其實知道你們的打算,所以他也知道,如果當時拒絕讓你入東都,你便會回到揚州,再尋其他辦法,又或者因為感受到大夏的威脅,服劉行知,一起進攻大夏,然而以大夏當時的實力,根本無法抵禦你們一起進攻。所以先帝答應你入東都,不是給你機會,而是為了大夏,爭取時間。”
聽到這話,洛子商驟然睜大了眼睛。
顧九思棋子落下,開始提子。兩人交錯落棋,而洛子商這時候開始注意到,顧九思的白棋早已在無意之間連成一片,顧九思依舊從容,繼續道:“你以為炸黃河消滅了豫州兵力,是為劉行知開道,卻不知周高朗就等著你們這麼做。”
“為何?”洛子商握著棋的手心出了汗,顧九思平靜道,“因為一旦黃河受災,數百萬百姓受災,而這件事始作俑者是你和劉行知的消息一旦傳出去,這下百姓,民心向誰?”
“民心?”洛子商聽到這話,嘲諷出聲,“民心算的上什麼?”
“若平日,自然算不了什麼,”顧九思接著道,“你你們炸了黃河,周高朗取下東都,劫掠了東都所有財富,然後用東都的錢開始征募流民作為士兵,替永州百姓修建黃河,永州是周大人的,還是劉行知的?”
洛子商聽得這話,麵色冷了下去,顧九思落下棋子,再一次提子:“黃河決堤,固然殲滅了豫州主力,可是也為了你們培養出無數的仇人,隻要能養活他們,他們就會成為周大人最有利的軍隊,而永州,自然會不戰而稱臣。拿到了永州,劉行知再想攻打揚州,得有多難?”
顧九思不斷落子,步步緊逼,洛子商艱難防禦,額頭上開始有汗落下來,顧九思接著道:“你以為將三位將軍放在東都,讓周高朗與他們在東都決戰,然後周高朗就死守東都和劉行知再戰?不,周高朗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打算,他不要東都,他隻要東都的錢,然後用東都的錢拿下永州,接著重新整兵再戰。而那時候,劉行知將會麵臨上百萬的敵人,所以如今你還覺得,黃河決堤,是一條妙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