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個冬天,有點冷(1 / 2)

當姐姐和二嬸親密無間地走在前麵的時候,我踩著自己那雙有點髒的球鞋低著頭走在後麵,在之後的很多年我都在想,如果那時候我能斜視一下路旁的小店鋪,我就會看到他——席以參。他充滿寵溺的眼神把一月寒冬的料峭和冰冷一點一點地融化。可是,多麼可惜,我沒有看到。

上帝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讓我遇見,而我一直不知道,這樣的遇見,竟然也是無法逃脫的命理。

“你怎麼回事,不長眼睛啊。沒看到我家孩子在這裏,你這個倒黴作的。”我順著聲音看過去,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男孩,他的摩托車倒在了一邊,運載的貨物也灑落一地,旁邊有個小孩在嚎啕大哭。

“對不起。”他一直低著頭,但是那個婦人沒有罷休,她甚至拉扯了那個男孩,男孩突然變得凶狠起來,他跳起來指著婦人的鼻子,罵道:“是你自己沒有把孩子帶好,他是瞎了眼還是腦子有問題啊,看到我在倒車不懂得躲嗎?要怪就怪你自己,你再對我指手畫腳的不要怪老子不客氣了。”

那個婦人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她甚至害怕地拉過自家的小孩,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嘴裏念叨著什麼。

我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又是一個弱肉強食的血淋淋的例子。記得之前和姐姐看動物世界的時候,裏麵有一集講到動物的交配,說是有一種動物雌雄同體,他們交配的方式是先用自己的性器官來一場決鬥,贏的那方當雄性,輸的隻能委屈當雌性。姐姐吧唧著薯片的嘴巴好久都合不上,我在她耳邊說:“親愛的,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

她猛地點了幾下頭,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說:“你說的對,我就奇怪了,他們那麼小的肚子裏怎麼就能容得下子宮和雄性器官。”

我:(……)

我:你認為子宮的對應詞是雄性器官?

她:Whynot?

我:呸,Wedon’tgetthepoint!重點在於我想表達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

她:不,這個才是重點。說完她又吧唧起她的薯片了。

我:(……)

我本來想轉身就走,可是這時候他轉過頭來,我很清楚地看見了他。

席以參。

我生命中第一個喜歡的男孩。

他穿著粗糙劣質的工作服,在大年初一給小店鋪送貨。他一邊罵罵咧咧地來回搬東西,一邊停下來把手中的煙拿起來吸幾口。他甚至跳起來罵一個小孩和他的媽媽。

他也顯然看見了我,但是他沒有半點遲疑,反而加快了動作。末了,他從喉嚨裏咳出了濃重的一口痰,吐在了我的麵前。

我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那些被封存的記憶,那隻被割開的手腕,那些鄙夷的目光,還有他猥褻的笑容,終於又一次像潮水一樣襲擊了我。我靜靜地看他發動摩托車,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

上帝隻是在雲端裏眨了一眨眼,一切都改變。隻是那時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骨子裏的怨懟和忿恨開始像幹燥森林裏星星點點的火苗,不可抑製地燃燒了起來。

結束了一天形式上的拜年後,疲憊不堪地回了家。對於每年這樣的例行公事我早就麻木了。可是姐姐每次都願意把自己打扮得風生水起,逢人就叫“叔叔阿姨好”,我會不屑地看著她,說:“你這個樣子,真像某種東西過剩從而誤入歧途的特殊工作者。”

她會更不屑地回應我:“你這樣,就像某功能不濟從而導致的過激冷淡。”

我:(……)

我和姐姐總是這樣,我們之間互相奚落著,我知道她打的小算盤,包括她可以為了取悅家人羞辱我,可是我對她總是不會太討厭,因為她會在每個黑暗的夜裏準確地摸我流淚的臉,告訴我,那些難過的事情,我們不要想。

可是我不知道,就算是今生跟姐姐的遇見,也是命運性質惡劣的安排。

這個年又是過得不溫不火,除了大年初三奶奶在飯桌上鄭重其事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後宣布的一件“大事”。

三叔決定在今年要一個孩子。

而她宣布的意義在於引出另外一件事:再次提醒大姑的未婚。

大姑今年四十歲,和媽媽一個年紀,卻始終孤家寡人。我們在聽到這句話後都默默低下頭吃起了飯……去年奶奶是從隔壁家一條狗的成功受精順利過渡到這個話題上的。當我們當從奶奶的口中聽到諸如“隔壁家的那條母狗在老王的催情下成功受精”的話後都扶住了額頭,思考我們的人生出了什麼問題。

而後奶奶又說:“我說顏浦雨你看人家隔壁的狗都懷孕了,你怎麼不結婚呢。”而後我們都十分佩服奶奶的起承轉接,但是與此同時我們都逃離了那張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