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時間了,小聖女大人,要換代了。”柳芊芊這樣說道,年紀輕輕的她臉上卻沒有半絲血氣,仿佛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說著機械的話。
聽到了這句話,白泠的眼睛完全失去了色彩,她知道換代是什麼意思,自從她出生開始,便明白這個詞到底有多麼沉重。
在那一刻,她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在離她而去,無論是幸福,親人,感情還是活著的勇氣,都在這一刻拋棄她,然而向遙遠的地方奔去,而最後,她甚至覺得這種感覺都要離她而去,她仿佛要失去靈魂,仿佛要變成人偶。
她忽然發覺為什麼方才自己眼中的一切都那麼美麗,那並非心情的渲染,而是離別的餘輝,美好的一切在消失時,總顯得那麼美麗。
(三)
在那小小世界中心,有一座小小的山,那是這個世界的禁地,隻有聖守長與聖女才能進入。
而在那座山中,有一處黑暗的山洞,洞裏十分冰冷,仿佛萬億年的寒冰被嵌在了洞的周圍,那溫度,仿佛要將路過之人的血液凍成冰淩,然後讓她們再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這是每一代聖女都要經曆的洗禮,一場名為冰冷的盛宴,一次名為剝奪的酷刑。而白泠沒有想到,自己剛到十歲,便要步入這個地方。
在那山洞之中行走,幾人的腳步聲居然是那麼清脆,如同那秒針的滴答聲,在倒數著白泠童年的終結,以及命運的將近。
但此刻,白泠心中在乎的全是母親的去向,她不敢問,四位聖守長也沒有說,他們隻是這樣慢慢地走向這山洞的內部,直到看到那冰冷刺眼的光芒。
那是一個龐大的密室,中央有一個散發著刺眼白光的物品,光芒太過強大,普通人根本無法看見其中到底是什麼。
而白泠能夠看見,那是一個小小的立方體,隻有綠豆大小,那正是這個人類世界的實質,一個小小的源空間,這偌大的人類世界,正是這綠豆大小。
這是聖女一族不知道傳了多少萬年的珍貴之物,這便是人類延續至今的憑依,那是“人類之源”,換句話說這便是人類種族的心髒。聖女在將所有人送回來之時,也把這人類之源送了回來,如今變成了無主之物,在這山洞之中躁動著。
現在,白泠要做的事情,便是把這躁動的心髒塞進自己的身體裏,而從那一刻開始,她將不再是自己,不再是白泠,而是人類的全部。
那便是聖女的意義,那便是這無盡冰冷的源頭,這冷酷的宿命已經在這山洞之中,延續了億萬年之久。這是白泠一族所背負的萬丈寒冰,卻也是所有人類得以生存至今的微光。
“小聖女大人,該換代了。”柳芊芊看向這個十歲的女孩,即使心中十分不忍,卻還是咬著牙說出了這樣的話,她也不僅僅隻是柳芊芊,她更是聖守長。
“不可能,這空間太大了,我裝不下的!”白泠有些惶恐地說道,她現在的心亂成一團,無法思考。她無法接受,這過於衝擊而混亂的事情。
她隻是想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日,隻是想在生日見到母親的出席,她不知道為什麼,衝入家門的不是母親,而是不期而遇的宿命,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如今會到這種地方,麵對著這樣的處境。那源空間比她擁有的要打上幾倍,這根本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眼淚終於從那過分堅強的女孩臉上滑了下來,白泠心中擋住情感的大壩在那一刻崩塌,洪水一般的情緒淹沒了她的思緒。
“媽媽呢?她到底怎麼呢?發生了什麼事能告訴我一下嗎?”
“為什麼你們什麼都不說,為什麼要這樣?”
“能……能告訴我一下嗎?為什麼要換代?”
十歲女孩簡單的乞求卻讓那四位聖守長無法回應,他們隻是站在那裏紋絲不動,就像白泠不得不接受的事實與命運一樣。在這一刻,沒有一個人可以逃避。
看著女孩不斷湧出的眼淚,年輕的柳芊芊也無法忍受了,淚水就快要從她的眼中湧出。而在那一瞬間,她半蹲下去,抱住了女孩,淚水在女孩看不見的肩上落下。
“對不起,白泠……”
“我們……我們沒有時間了。”
“我們真的沒有……沒有辦法了。”
人類最年輕的天才此刻隻能緊緊地抱住那眼前的少女,與那女孩一同流著淚,在絕望的宿命下束手無策。而那三位年邁的聖守長看向這兩人,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當初的他們,不也是那樣一個角色嗎?當初作為聖守長,麵對著聖女的犧牲,他們的堅守在眼前破碎時,他們不也是滿眼淚水嗎?但是現在,他們的夢想早已破碎,他們的心早已冰冷,他們無數次明白自己無法完成守衛聖女的任務,失去存在意義的他們,其實早就想要一死了之了。
但是他們無法這麼做,因為每一代逝去的聖女都留下那哭泣的繼承者給他們守護,他們隻能繼續努力,然後再看一遍這熟悉的絕望之景。
這便是他們聖守長的命運。他們被迫冷漠著。
“最後一次……聽一下姐姐的話好嗎?”年輕的聖守長流著淚這樣乞求道。確實,這將會是最後一次,無論從何種意義上。
淚水有時候真的能阻止淚水,但是卻無法解決問題本身,隻是會讓絕望更加深沉,然後讓流淚之人於絕望之中得到堅強。那是如同寒冰一般的堅強,不會有一絲溫暖。
白泠終究還是微微點頭,她知道自己此刻該幹些什麼,放開最後一次溫暖的懷抱,白泠有些遺憾那不是自己母親的。但是她沒有選擇,她隻能默默地走向那常人無法走進的光芒,向那象征著所有,又象征著一無所有的人類之源走去。
在那極致的光芒裏,白泠向那恐怖的立方體伸出手去,同為空間之源,那小小的立方體帶著無限的光芒向白泠靠近,它此刻已經沒有了主人,它需要找到自己唯一的主人,那便是“空間之母”。
但這並不那麼簡單,甚至有些要命,過於龐大的能量一下子灌進了白泠的身體裏,相比於那人類之源,白泠本身擁有的空間顯得是那麼窄小,但是那龐大人類空間就這麼強硬地塞進了白泠那小小的空間裏。
她的靈魂在破碎,然後重塑,她的能量容器被一次次打破,然後在龐大的能量中再次形成。那是一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疼痛,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呢?再堅強的幼卵又怎能抵擋得住石頭的撞擊呢?
隨著那極致光芒的消失,白泠痛苦的嘶吼響徹了整個山洞,幼小的身軀倒在了那山洞的中央,柳芊芊馬上衝上前,抱住了女孩即將倒下的身軀。
但是,極致的痛苦不是眩暈能夠阻擋的,在那恐怖能量的衝擊下,白泠再次被痛醒,她感覺自己身體的每一處都被放在了滾燙的岩漿裏,炙熱難忍又疼痛無比。然後她再次發出了令人心碎的嘶吼,然後再次痛暈,再次開始絕望的循壞。
看向那在痛苦中幾乎死亡的女孩,柳芊芊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受不了的,不行的!”她這樣地吼道,她想停止這恐怖的儀式,但是那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毫無辦法,看向那三位老前輩,他們居然也隻是沉默不語。麵對這痛苦的少女,他們此刻居然隻能旁觀,柳芊芊的心也在漸漸冷去。
“沒事的,小芊姐……”在她的懷中,白泠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流著淚對她說道。
白泠的堅強讓柳芊芊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這不該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擁有的,這不該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該要承擔的。
“對不起……對不起……”她隻能流著淚這樣說道。
但是此刻,白泠已經有些受不了了,那容量的龐大差距不是意誌可以彌補的,她抓住柳芊芊的手正在逐漸失去力量,她仿佛再無法抓住自己的生命。
“我要死在這裏嗎?連成為聖女也沒能做到嗎?”
白泠這樣想到,她的意識仿佛要掉進彼岸的深淵,然後從痛苦中解脫。
不過就在白泠即將掉入深淵時,一雙熟悉的雙手將她從痛苦拉回,然後將所有痛苦驅散。
那是四束不同顏色的光芒,從那世界的另一端出現,直直地穿進這冰冷的山洞,彙集在了那個小小的女孩的身上。
直到那一刻,四位聖守長緊握著的手終於是放了下來,不是因為鬆了一口氣,而是因為再沒有握緊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