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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蓉感受到了敵意。
黑暗中滋生的惡意,若不仔細去分辨,或許就很難察覺,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當殷予焱真的朝她靠過來的時候,那股惡意前仆後繼地襲來,叫人無法忽略。
顏蓉的目光微微往後看去,便在假山後看到一抹人影。
不用猜也想得到那是誰。
她懶得搭理,反噬讓她身體疲倦,也沒有心情去想那麼多。
殷予焱看著她坐起來,雙手圈住了自己,白皙的臉埋在他的小腹上,緊閉著眼睛,模樣瞧著怪可憐的。
他伸出食指碰了碰她的眼皮,往下遊走,勾了下顏蓉的鼻尖,“我沒猜錯的話,你這是在撒嬌?”
“嗯。”顏蓉拿臉頰蹭了蹭他,“殷小少爺,我有個請求。”
“說吧。”什麼都答應你。
顏蓉仰頭看著他,身體往後退了退,稍稍拉開了距離,雙手伸出,盯他說道:“抱抱?”
“………………”
她沒注意殷予焱一瞬的僵硬,因為對方很快就回過神來,麵無表情地將她抱了起來。
讓人坐在自己的腿上,殷予焱單手便環住她的腰。
他側頭靠了過來,說話離得很近,“這樣行嗎?”
“嗯。”
顏蓉垂下頭,意外地發現那人還沒走,渾濁黑暗的魂力越發濃烈,她將身體靠在殷予焱的身上,疼痛便得到一些緩解。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另一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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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可怡第一眼見到蘇冷離的時候,並沒有後來那麼討厭她。
對她來說,這樣的女孩與自己完全是兩個世界,自然也最好不要牽扯。
比起她的陌生疏離,蘇冷離的態度自來熟得過分。莊可怡到她家的第一天,便被人抓著逛了大半個院子,她不知道蘇冷離這個人在高興什麼,不論是碰到什麼事情,都能夠讓她哈哈大笑。
因而,一天下來,她便更討厭了她一點。
“你真的不愛說話啊。”玩累了,蘇冷離趴在樹枝上,四肢垂落下來,從高處歪著頭看她,“我家小弟也挺害羞的,改日介紹你們認識。”
莊可怡累得夠嗆,這會兒沒有什麼好臉色,一個轉身,“不必了。”
“你要走嗎?”
莊可怡覺得自己傻了,才會跟人上天入地地躥,她本想就這麼走了算了,聽到她的話,又停下了腳步,回頭仰頭看著她,說道:“我喜歡一個人呆著,希望你不要來打擾我。”
蘇冷離半個身體都壓在樹幹上,聞言拉長著聲音,慵懶地回了句:“好——”
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
過了兩天,莊可怡確定她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蘇冷離就是隻野猴子,跟她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都不一樣,每日她都能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河邊看到一條魚,也激動地撩起褲子下去抓。
她總是跟很多人混在一起,大多都是與她臭味相投,上山打鳥更不在話下。
莊可怡卻不是這樣的性格,比起在外頭鬧騰,她更喜歡一個人呆著,在房間裏看看書。
蘇冷離抓著她到處跑,礙於寄人籬下,她不得不跟出去,時日一多,便覺得她煩。
這個時候,莊可怡還隻是單純地與她處不來。
莊可怡在蘇家帶了半個月,師傅擔心她住的不習慣,便讓人過來看看。
殷予焱被抓過來充當苦力,他滿臉不爽地站在自己眼前的時候,莊可怡心中卻是欣喜的,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半個月不見,殷予焱的個子好像又變高了,他本來生得跟個女娃似的,身體一抽,便又出現幾分少年氣。
莊可怡偷偷地瞧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搭話。
殷予焱對待她時常會很不耐煩,無論是說話也好,一道去玩耍也好,他都嫌棄她是個累贅,不過礙於長輩的壓迫,不得已讓她跟在身後。
莊可怡知道這一點,每每接觸他都會更加的小心。
她一緊張,兩人之間更是無話可說。
“那個……”好不容易找到開口的機會,卻被一道聲音橫空插入。
“你院子裏有別人啊?”
她的話頭一頓,順著那聲音的方向看去。
有人放著正門不走,偏偏要翻上牆頭,翻過來也就算了,兩隻手扒拉在牆頭上,一隻腳壓在牆頭,另一隻腳還沒邁上來,整個人搖搖欲墜地,見她望過去了,一雙眼睛便笑眯眯地看過來。
不得不承認,蘇冷離長得很好看。
圓滾滾的眼睛又很單純,眼裏的笑意盛著陽光,便叫人覺得有些刺眼。
那時,殷予焱呆呆地看著她,雙手背在身後,什麼反應都沒有了。
莊可怡從小比別人敏感,對一些細微的事情,也察覺得很快,她看著向來對別人冷冰冰的殷予焱,開口挑釁了一句,“哪來的野猴子?”
便隱約察覺到有哪裏不對了。
殷予焱喜歡蘇冷離這件事,她是最早發現的一個。
剛開始她還有些不確定,可後來殷予焱幾次三番地來找她,每次都能和蘇冷離撞上,兩人從開始的不熟悉,吵著吵著便熟絡了起來。
有時蘇冷離過來,沒看到殷予焱,還會問上一句,“那小子什麼時候來啊?”
莊可怡吃東西的動作一頓,心裏很不舒服地看過去,“你找他幹嘛?”
“打架啊。”蘇冷離身上的疤從不會留過第二天,因而每次打傷了,也不會像殷予焱一樣要在家裏休養許久,她撩起袖子,露出一口大白牙,“他最近有點厲害了,我要滅滅他的威風。”
莊可怡埋下腦袋,不言語了。
殷予焱偶爾也碰不著蘇冷離,在她的院子裏坐了一會兒,左看看右瞧瞧,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論莊可怡說些什麼,最後的話題都會回到“蘇冷離呢”這樣的標準結局上去。
起初她還能忍耐。
她覺得那個討厭鬼那麼煩人,殷予焱遲早也會發現她的不好,會厭棄她的,比起蘇冷離,她跟殷予焱的關係可牢固多了,就算自己去了別處,殷予焱不都還是會來找她?
但隨著兩人之間越來越熟絡,莊可怡發現自己錯了。
那日她突發奇想,去找蘇冷離,因為她發現殷予焱最近喜歡玩蛐蛐兒,她對這些東西又完全不熟悉,便想到了去問一問蘇冷離,畢竟她看起來是會研究這些的人。
她捧著自己的小木罐兒,琢磨著拿到蛐蛐兒後,要怎麼送給殷予焱,一路這麼想著,走過了長廊小橋,走過了假山,遠遠看到涼亭,正要出聲喊去的時候,一抹身影在眼前晃過。
她看到了。
趴在那裏安穩睡著的女孩,一無所知地陷入在夢境當中,與她身形不差多少的少年,彎下了腰,在她的臉頰旁,輕輕落下了一吻。
風吹過紗幔,將這一切都擋在了裏麵。
莊可怡覺得天塌了也不過如此,一時竟然連躲開都不記得。
她看到,向來冷峻的少年直起身來,害羞地單手握拳,擋在唇前,輕咳了一聲,目光不自然地瞥向女孩兒。
原來他不是天生的冷淡。
他在喜歡的人麵前,也會有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窘迫。
原來他不是不會心動。
隻是對她不心動。
為什麼?
為什麼是蘇冷離?
這個女孩什麼都有了,有愛她寵她的父母,有繁盛強大的家族,有那麼多跟著她摸魚打鳥的朋友,有愛她敬她的兄弟姐妹,可是她呢……
她莊可怡什麼都沒有。
她也不想要那麼多,她隻是……想讓殷予焱喜歡上自己。
可是為什麼……到頭來還是蘇冷離?
這太不公平了,不是嗎?
為什麼在她傷心落淚的時候,蘇冷離可以渾然不覺地開心笑著,為什麼在她難受的時候,蘇冷離可以像是什麼事都沒有地活著,為什麼在她受傷的時候,蘇冷離可以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別人的嗬護、喜歡?
害死她父母、令她陷入這種地步的人不是蘇冷離,奪走她住所、令她無家可歸的人不是蘇冷離,害她孤獨無依、令她抑鬱至此的人也不是蘇冷離。
可她卻隻恨上了蘇冷離。
這樣的怨恨沒能隱藏多久,有一天,在一場花燈會上。
殷予焱買了一支花簪,送給蘇冷離,她在一旁瞧見了,嫉妒得發狂。
她也不知自己何來的勇氣,衝上去要搶蘇冷離的東西,論武力她根本比不過她,被人狠狠的推入了水池。
渾身的冰冷讓她史無前例的清醒了。
她看著蘇冷離,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愧疚和猶豫,那個瞬間,瘋狂的野獸躥了出來,她渾身的血液叫囂著殺戮與憤怒,最終,化作一個嘲諷的笑,掛在了臉上。
她疑惑地問道:“你是在同情我嗎?”
記憶在一瞬間重疊,顏蓉下意識睜開眼。
卻發現自己並非在涼亭,看來是中途的時候睡著了,讓殷予焱抱了回來。
從床上起身,她覺得口渴,便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顏蓉怎麼也想不到,那些過去在另一人的眼中,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莊可怡誤會了她跟殷予焱的關係,若是她早點發現,解釋一下也好,可偏偏誰都沒說。
蘇冷離不知道,莊可怡裝作不知道。
便等著那嫌隙日日擴大,終有一天到了爆發的時候。
那日在水池邊,她其實也很鬧莊可怡。
她遇到過許多朋友,也都有各種各樣的脾氣與怪癖,卻沒有一個像莊可怡那麼難相處、難伺候的。
在她眼中好像所有事情,都是在算計她,無論誰接近她都是有所企圖。
她的防備心很強,從不輕易同人示好。
當時的蘇冷離還以為,她隻是有些害羞,自己抓著她一同玩耍,總會熟悉起來的。
卻原來是她錯了。
這樣的人,無論你做什麼都無法得到她的歡心,太過於貼近,反而會被記恨上。
以前的蘇冷離大概不會怕,現在的顏蓉卻覺得毛骨悚然,背後隱隱有些發涼。
就因為這樣……
就因為這樣她失去了家人。
麵對凶神惡煞的魂獸她不害怕,無數次差點死於他人劍下她也不害怕,被父親教訓、挨了冷板子她也不害怕。
可這一次,她卻怕極了。
雙手顫抖著捂住自己的肩膀,她的身體蜷縮在一起,小小地縮成了一團,雙腳沒有穿好鞋,踩在木椅上,整個人發愣地看著地麵。
“醒了嗎?”
紅靈推門進來,手裏端著粥,“少爺說您看起來不是很舒服,所以早上吃得清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