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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夜黑,殷予焱抹著眼淚回屋的時候,忽然被人出聲喊住。
他的一隻腳還沒踏進小院的門檻,便從角落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聲音。
殷老爹拎著一壺酒,單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對上他發紅的眼眶以及還未落下的手,勾唇笑了,“呦?又在哭鼻子了?”
“……”實在丟臉。
殷予焱扭過頭去,不想叫人看見。
“行了。”殷可厲單手扣著酒葫蘆,往身後一塞,另一隻手壓住兒子的肩膀,殷予焱長得比他還要高一些,搭上去瞬間殷老爹愣了一下,笑道:“臭小子,都比你爹高了……你藏什麼藏?你爹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哭。”
殷予焱這會兒眼淚都已經停住了,紅著一雙眼睛,瞪了過去,“你在這幹嘛?來看我笑話?”
“得得得。”殷老爹勾著他的肩膀,二話不說把人往前帶走,“看在你失戀的份上,老子不同你計較。”
“……”這話紮心極了,偏偏本人還很嘴硬,“誰失戀了……”
夜色漸深。
屋簷之下燈火交纏,殷家家宅的地勢較高,又是造了二三層樓台,在屋瓦上麵搭一方木桌,便能輕鬆地看到當地的大半風景,夜裏的溫度還是冷,殷老爹也不知何時燙的酒,一杯杯地給滿上了。
殷予焱平日不喜歡沾這玩意兒,但今天受到的打擊實在有些大,一杯接著一杯喝個不停,也不說話。
殷老爹扭頭看去,明明已經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紀了,在他眼裏倒還是個小屁孩,臭屁小子跌倒後哭著爬起來的模樣,仿佛還在眼前,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張臉變得越來越死板,連笑都不常笑了。
他將右手手肘往桌上一壓,八卦地盯著殷予焱看,“那姑娘真不要你?”
“……咳咳。”殷予焱明顯被嗆到了,咚地一下砸下杯子,低頭悶著不說話。
“嘿呀——”殷老爹往後仰了一下,有些不忍直視地捂住腦袋,“我早說讓你跟你爹我學著點了,想當年我跟你娘,可是她一個勁兒地纏在我身後,被你爹英姿颯爽的模樣迷得不行……”
“你就吹吧。”殷予焱冷冰冰地戳穿,“天底下誰不知道你跟在娘屁股後麵,跟了八年了,人才勉強答應了你。”
“…………”吹牛中的殷可厲表情僵硬,喝酒的動作都頓住了。
“娘都跟我說了,你連自殺拿來當威脅了,偏偏娘不吃這招,然後當天你在她麵前哭得稀裏嘩啦的,她看你可憐才……”
“閉嘴吧你。”被兒子戳穿的那部分記憶回來,一時之間,殷可厲也相當惆悵,他仰頭喝了杯酒,也不裝下去了,困惑地扭過頭來,“難不成,我家就這個基因了?要不你也去那姑娘麵前哭一哭?求她嫁給你?”
殷予焱凶巴巴地瞪過去,“瘋了嗎?”
“兒啊……”殷可厲拍拍他的肩膀,“為了媳婦,麵子算個什麼東西,該丟下的時候就丟下吧。”
他根本不想要阿離是為了同情和他在一起……
再者。
就算他真的去哭一頓了,也不見得阿離會心軟。
一想到這裏,殷予焱就覺得挫敗得要命,心中鬱悶得不行,“就算是石頭做的心,也該捂熱了……到底哪裏做的不行……”
少年低垂著腦袋,在星空下陷入無限沉思。
說到底,殷可厲也想不明白,不是他自己吹,就殷予焱這條件,擱哪裏不得一大堆姑娘追捧著?
他又不像是自己,殷可厲當年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傻小子,靠著一腔熱情抱走了江湖上的美人,還因此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打。
如今殷家發展到了這種地步,他兒子又繼承了他的武學天賦——甚至比他更出色——將來還要繼承殷家這麼大一個家業,長相又隨了他娘,這脾氣雖然狗了一點,但在心愛的人麵前,也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的。
哪裏叫人不滿意了?
殷可厲心裏自然是偏袒殷予焱,當下也犯了嘀咕,那個顏蓉還有蘇丫頭,眼光都快高到天上去了吧?
“要說哪裏有問題的話……”殷可厲琢磨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你喜歡錯人了。”
殷予焱:“…………”
他這喪喪的樣子真叫人看不下去,殷可厲苦口婆心道:“換個人喜歡吧。我看都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你喜歡的那個丫頭,心太硬了。”
殷予焱剛想反駁,殷老爹便繼續說下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你瞧你之前對蘇丫頭,不也一副非卿不娶的樣子嗎?到頭來這才過去幾個月,不又喜歡上一個。聽爹的,放下她吧,回頭爹幫你找個更好的。”
殷予焱的表情漸漸冷了下去,到最後安靜地盯著殷老爹,把人盯得都快發毛了,才開口道:“如果當時,人家和你這麼說,讓你放棄我娘,你會答應嗎?”
“那怎麼能一樣?”殷老爹刷地一下就炸毛了,“我跟你娘那是……那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殷予焱氣悶,盤腿坐在一邊,雙手搭在小腿上,“我和她也是!”
“……”不是。
你魔怔了?
殷老爹不敢置信地盯著殷予焱,“……她真那麼好?非得喜歡這一個了?”
殷老爹這話也就隨口一問,他估摸著殷予焱都這樣說話了,肯定在他眼裏那姑娘好的不行。
可沒想到的是,這一句還真的把殷予焱難到了。
少年沉悶著不出聲,又開始把酒當水喝。
殷老爹察覺到不對勁,目光輕輕瞥過他,試探道:“難道不是?”
“…………”
殷老爹忽然想起了什麼,“這麼說來,我倒是聽到過不少她的傳聞……說她這個人驕縱又挑剔,還很喜歡借著你的名號,去欺負其他姑娘……莫非都是真的?”
阿離不是這種人……
但是。
殷予焱雖不愛喝酒,但他打小就跟著殷老爹到處走,酒量並不弱,他不曾喝醉,就是酒氣容易上臉,一下子便染了點紅霞,瞧著就跟醉了似的。
“她有自己的想法。”
殷老爹皺起眉頭,若真是那樣,他確實不怎麼喜歡那個顏蓉了。
“誒……”他歎了口氣,雖然他也不喜歡蘇丫頭,但在這個對比之下,忍不住說道:“還不如蘇丫頭呢。”
話音剛落,旁邊的人就聽不下去了。
殷予焱刷地一下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影筆直地站立著,目光陰惻惻地瞧了過來,很是不滿。
殷老爹:“…………”
殷予焱哼了一聲,扭頭往下走。
臭小子,連爹都嚇唬。
殷老爹這話還沒說完,扯著嗓子喊道:“這就回去了?可別一個人買醉去啊!”
少年刷地一下躍下飛簷,回道:“囉嗦。”
眨眼不見了身影。
殷老爹搖搖頭,端起一杯酒,安靜地坐在位置上,他的手搭在身後,身體往後傾斜著,仰頭看著月亮,另一手拿著白瓷酒杯,輕酌了一口,“孩兒他娘啊……臭小子就隻聽你的,你不在這麼多年了,這臭脾氣你瞧見沒?誰都管不了他。”
殷予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明明是打算回屋的,走著走著,卻又走到了顏蓉的院子前。
抬頭發現這一點的時候,腳下的步子也邁不出去了,呆呆地站在小院門口。
遠遠地往裏看去,看到她屋內的燈光還沒滅下。
他正偷看著,房屋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顏蓉穿著件單薄的裏衣,散著長發從裏麵走了出來,她和守門的侍女說了幾句,便又走回去了。
她沒有看到自己。
殷予焱稍稍有些慶幸,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發現她院子裏的丫鬟都開始忙碌了起來。
“這邊,還有這邊,都不要漏下了。”
“給我仔細地找!”
下人們瞧著很著急,殷予焱的步子慢了一些。
“動作輕一些,別太吵了!”
“這裏沒有啊……”
“這裏也沒有……”
殷予焱的步子又慢了一些。
“大半夜的非得忙活嗎?”
紅靈嗬斥道:“別抱怨!顏姑娘說了,那是她心愛的小寵,必須得找到了!”
殷予焱停下了步子。
他都快走到拐角處了,但還是豎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
阿離的小寵……他立馬想到了那隻毛茸茸、渾身雪白的茵曼。
這玩意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阿離身邊的,平日裏不見它,倒是粘阿離粘得很緊。
想到方才進屋時,這隻小獸還被阿離抱在懷裏親,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不見,還發動整個院子的人去找,而自己呢……
她明明都看到自己不高興了,卻一句話都沒有。
該死。
殷予焱,事到如今,你都淪落於跟一隻魂獸爭風吃醋了嗎?
他在心裏唾棄自己了一陣,心想這等破事他才不管,剛往前走一步,餘光瞥見一抹身影在他腳邊竄過!
殷予焱反應極快地停住了,瞪著眼睛低下頭去,月光下,一隻小獸歪著毛茸茸的腦袋,漆黑的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唧?”
一秒……
兩秒……
殷予焱的腦子叮地一聲,立刻反應過來,彎腰伸出雙手,打算去抓這隻茵曼獸。
小茵曼渾身炸毛,大概是他臉上的殺氣太重,嚇得它一個飛躥,躍上了牆頭瑟瑟發抖。
“???”
殷予焱錯愕地抬起頭,與牆頭上的茵曼獸對視著,萬萬沒想到一隻小獸竟有這種速度?
“唧唧!”小茵曼被他嚇得不輕,少年一臉陰鷙地看過來,活像要扒了它的皮!
柔弱的小滿可不是這種人的對手!察覺到危機的小獸撒腿就跑!
“你給我站住!”殷予焱咬牙切齒地說道,催動魂陣便去追它!
一人一獸,一前一後地追逐著,小獸拿出了吃奶的力氣不斷往前跑,哼哧哼哧生怕自己被人拿了燉湯,殷予焱則是緊追不舍,跨過了一個屋簷、兩個屋簷,一座又一座的假山飛亭,不知不覺都快要走出殷家大門了。
“唧……”茵曼獸逐漸沒了力氣,撒著腿速度慢慢緩了下來。
殷予焱看準時機,一把撲過去,壓著小茵曼的後頸,冷笑著把它拎在了手中。
“繼續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