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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錯了。
她以為舍濡真的是那麼可怕的存在,以為他會給人帶來傷害,因而她故意選擇用語言刺激他、激怒他,可當這個時候,她卻發現,舍濡的真正目的,卻隻是想要見一見一個女孩。
琉璃珠破碎的瞬間,無數的回憶在她腦海中鋪開。
充斥著壓抑、痛苦與絕望。
舍濡的種族是出了名的強大,而那個時候,舍濡的種族就並不繁盛,並非是他們的武力值不高,而是他們本身特別向往不存在的美好。
舍濡會愛上其他種族的異性,也因此,他們會掌握一項極為重要的化形之術。
舍濡的生存意義,將自己的喜愛高過了一切,也因此很少有人專心致誌地延續種族,舍濡就變得越來越少。
這一隻舍濡愛上了人類的姑娘。
它還不能化作人形的時候,就常常躲在假山後麵,拿著兩根樹枝,遮住自己醜醜的臉蛋,偷偷摸摸地看著姑娘。
姑娘很年輕,才十六七歲,是一家花樓的當家花魁,叫做花娘。
她長得很漂亮,肌膚白皙,如同冷玉般地散發著微光,她的頭發烏黑又柔順,時常被眾人誇獎,她說話的語氣很溫和,仿佛與誰都能交好,舍濡發現,姑娘很喜歡一個人獨處,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來這個院子裏看月亮。
舍濡偷看她,偷看了幾次,險些被發現。
這一天也是,它慌慌張張地丟下了樹枝逃走,然而卻因為過於慌亂,被地上的石子絆倒。
舍濡疼得直抽抽,想要爬起來,卻被姑娘發現了蹤影。
花娘站在它身後,雙手背在身後,微微彎下腰,勾著唇笑道:“你在幹嘛?”
“…………”舍濡的臉都通紅了,傷口也忘記捂,猙獰地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臉。
“你受傷了。”花娘把他拉了起來,道:“還好嗎?”
舍濡悶著腦袋,拚命地點頭。
換做花娘訝異地看過去,“你聽得懂我的話?”
點頭。
“真的嗎?你是魂獸吧?”
點頭。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魂獸,聽其他人說,有魂獸開了神誌,原來是真的。”舍濡紅著耳根,他覺得姑娘湊得近了,於是更加害羞地低下頭去,花娘看著覺得有趣,“你是迷路了嗎?”
“…………”
舍濡搖搖頭,目光期待地看向少女,片刻後又發覺了什麼。
他扭過頭去,看向水中的倒影,舍濡的原形不算太醜,但也並不好看,彼時還沒有怪異的棱角,看起來也不過是一隻體型偏大的魂獸罷了。
可倒影中與他站在一起的姑娘,卻很漂亮。
舍濡有些不敢看自己,捂著臉,低下頭跑了。
他希望自己能快點變成人形,這樣就能去見花娘了,但可惜他修煉得很緩慢,於是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偷偷地去看她,花娘有時發現了,有時卻沒有察覺,但她一次都沒有再上前搭話。
她後來說是知道舍濡性格內向,生怕嚇到了他。
舍濡下了很大的功夫,求問許多老前輩,終於在前輩們的幫助下,成功化出人形,舍濡沒想到自己化作人形的樣子還很好看,他第一次從花樓正門進去的時候,差一點引發了姑娘們的戰爭。
姑娘們擠在他身邊,舍濡的雙手雙腳都被定住了一般,都不知道該如何動彈。
“咦?”路過的花娘隔著人群看到了他,舍濡朝她發出了求救的眼神,卻見花娘好整以暇地靠在欄杆上,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哪來的俊俏公子?”
魂獸和人是沒有可能的,舍濡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他想做的,不過是陪在花娘的身邊,如果非要找一個人簽訂從屬契約,他也隻想和花娘一起。
可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
在一次下山的途中,舍濡被誘騙到陷阱裏,被一個男人抓住了,那個男人的眼神充滿戾氣,看向他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用的道具,他根本不把舍濡當做與自己同等的存在,因而在舍濡拒絕與他簽訂契約的時候,男人采用了極其極端的方法。
舍濡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連獸核都被毀去,好不容易修煉出來的人形無法維持,他好不容易逃出來,遇見花娘的時候,卻從她的眼裏看到抗拒,舍濡比之前的模樣更加怪異、更加醜陋,他沒有辦法以這樣的姿態去靠近心愛的女孩。
於是他的世界陷入一片灰暗。
他所有的期待都被奪去,他唯一的歡喜也被毀滅,男人站在他的麵前,嘲諷他的理想,“太可笑了。”
顏蓉發覺自己的骨子裏,還有著和那個男人一樣的劣性,不僅僅是她,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有這樣低劣的想法。
人以自己的想法去定義他人,低劣的人認定世界是肮髒的,他們不斷地輸出自己的想法,去鄙夷、去折磨、去傷害他人,隻有看到對方痛苦的神情之時,才能從中得到滴點的愉悅。
誰的生死與他何幹?
他隻要自己站在頂端,成為與眾生不同的高傲者。
顏蓉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在抵抗,抗拒著成為像回憶中,那些令人作嘔的存在,抗拒著骨子裏的劣性,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那些滋生的黑暗從腳下一點一點地流淌。
她還是那個她,與之前並沒有不同。
做不出改變,也無法成為溫暖人心的存在。
她回手抱住了舍濡,閉上眼睛,在它耳邊說道:“對不起。”
舍濡眼中的亮意逐漸地暗了下去,淚水凝聚在他的眼眶裏,半邊如同快要塌陷的麵容上,閃過濃濃地不舍,它還不願意離開這樣的世界,縱使是滿是痛苦、滿是掙紮的回憶,他依舊想留在這裏。
大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拜托你,把小羊救出來!”
顏蓉看向他的體內,那一抹微光還在閃動,大羊道:“它快死了!如果不快點,小羊也會——”
顏蓉皺著眉頭,她用魂力試探著小羊的存在,卻發現在舍濡體內的劍靈,卻絲毫不肯回應她。
“小羊!”
一聲呼喚之後,顏蓉的眼前閃過一片白光,她隱約看到一個人影,紮著兩個麻花辮,看不清臉,卻覺得令人很熟悉。
空氣中,彌漫著微微的暖意。
一個女孩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大羊……你不要管我了。”
顏蓉道:“他不在這裏。”
“你是誰?”
“我是顏蓉,是大羊拜托我來找你的。”
“哦。”小羊低下頭,笑了一下,“他真的很傻,我早就和他說過了,我不會跟他回去的。”
“為什麼?”顏蓉問道,“他很擔心你……村子裏的人也都在找你……”
“我不想回去。”小羊的聲音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她看著遠方,說道:“村裏的生活很安穩,可我不知道,這種安穩是不是我要的。我是劍靈,生來就是要戰鬥的,可我是殘次品,大羊能做到的一切,我都做不到,我隻能勉強自己去運轉,勉強自己去適應。大羊帶著我逃走的第一天,我是很輕鬆的,因為我終於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了,我討厭無止休的戰鬥,也不喜歡被人指責。
可是我很快就發現,就算是換了個地方,我的生活也依舊如常。大羊為了養活我,幫助我做了很多事情,我們在那個村子裏,不能算是活得辛苦,但也不輕鬆。於是慢慢地,我知道了我並不是做不到那些事,而是我的心生出了怯意。一旦害怕,行動就有所拘謹,所以我附身的魂器,無一例外都被隱藏了鋒利。”
“這些都能改變。”顏蓉說道,“你先跟我回去。”
“來不及了。”小羊道,“謝謝你來找我,幫我告訴大羊——”
刺眼的白光在眼前閃過,顏蓉閉上眼睛,睜眼再看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經歸於平靜,舍濡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化,血水變得漆黑,慢慢地從中露出一顆破碎的珠子,琉璃珠的裂痕已經到了極限,每一道都承受著舍濡的痛苦,顏蓉毫不懷疑隻要一個輕輕觸碰的外力,整顆珠子都可以化作粉末。
她看到了一層微弱的屏障附著在琉璃珠外側,如果不是它的支撐,或許這顆珠子,早就化作了烏有。
“小羊!”彎刀在地上發出悲鳴。
哢嚓一聲,散發著微光地屏障裂開了。
那就是小羊。
大羊在她眼前閃現出來,拚命地衝著小羊跑去,然而在他觸及到小羊的瞬間,琉璃珠在他眼前化作了粉末。
“小羊!”大羊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粉末,他試圖從泥濘地血水中去尋找小羊的蹤跡,可是無論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把破碎的琉璃珠再拚起來,“不,怎麼會這樣?小羊,你怎麼這麼傻……”
大羊的手不斷地在地上摸索,聲音一次比一次用力,“快別鬧了,小羊,別跟我開玩笑了——”
顏蓉身後拍在他的肩膀上,道:“你冷靜點。”
大羊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回頭露出滿臉的淚痕,他的目光凶狠地瞪過來,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把小羊逼到這個地步?!”
顏蓉道:“我沒想到他們會……”
“你不是很厲害嗎?不是說能把小羊救出來嗎?”大羊的身體逐漸聚集起了黑暗的魂力,他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本來就是由魂聚造出來的劍靈,在通透性上的變化是極大的,顏蓉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黑發,一點一點地染上深紅,仿佛是將地上的血水吸收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是個騙子,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救她?!”
掉落在地麵上的彎刀產生劇烈的抖動,顏蓉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上前一步,道:“你怎麼……”
“別碰他!”
顏蓉被人拉著肩膀狠狠往後扯,她的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後倒去,就在這一個瞬間,黑色彎刀在她眼前飛速劃過,那本來是她站著的位置,若沒有躲開,這一刀就刺穿了她的喉嚨!
顏蓉瞪大了眼睛,忽然發現身後的姑娘們發出了尖叫!
她回過頭去,看到無數的魂器受到了相應,漂浮在半空中,那些魂器無一例外地,都將箭頭對準了她。
“大羊!”顏蓉說道,“你瘋了?!”
“是你害死了小羊……”大羊低下頭,喃喃說道,“我要你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