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頂宮位於地球三十萬英尺高的電離層,像半個悠悠球一樣懸浮在廣袤、黑漆漆的宇宙背景之下。它半球形的銀色底部映照出下方廣袤海洋上的巨大氣旋,這些地球上的海洋、陸地和雲彩,像動圖一樣從它身下滑過。而它的上部是一個近乎空蕩的圓形廣場,隻有四道綠色的樹牆和廣場圓心處的白色城堡,樹牆在二分之一半徑的地方矗立環繞著城堡,像是守衛著或是等待檢閱的衛兵。
黑色的禮賓車在城堡前緩緩停下,朝向城堡的車門無聲打開,二跨步下車,手扶車頂打量著自己新的居所。他麵如滿月,明眸皓齒,雖然已度過一百五十二個春秋,但看起來仍像個十八歲的少年。當然,按如今人類的平均壽命來算,他仍屬於剛步入社會的青少年,所以免不了讓激動的心情流露到了臉上,讓白淨的臉上帶上了一抹紅暈。
這涉世未深的痕跡在他的衣著上也體現了出來——同往屆當選領主選擇日常的穿著不同,他為今特地選擇了古代帝王的造型:身著明黃色的團龍長袍和馬褂,腳蹬黃緞皂靴,一條又黑又粗的辮子垂在身後隨風擺動。隻不過和皇帝不同的是,他沒帶帽子,而且龍袍上的那九條彩色遊龍總是不安分地到處遊蕩,一會兒張牙舞爪,一會兒又做起鬼臉。
而跟在他身後的人形機器管家就要持重得多了——黑色燕尾服和白色翻領襯衫被阿爾法貓寬闊的雙肩撐得有棱有角,身高兩米的它如同定海神針一般立在他的身旁。正用它透著紅光的電子眼掃描著城堡外牆上的那些神雕像和鏤空花紋,不過在它眼中的城堡是透明和分層的——牆壁內外各種設施區分的井井有條,信息和能源的流轉暢通無阻。不到一微秒的時間裏,它已經和城堡內的五個機器仆人完成聯網,它們經過授權許可已經成了它的分身。
二背起雙手,一邊用指尖撥弄著辮梢,一邊踱步進入城堡。他聚精會神地思考著該如何引經據典地去形容那些雕像和花紋,這是他發表就職演前唯一要做的工作。而那些事務性的,需要知識和技術的事務,則一直以來都是阿爾法貓的活兒。準確地,以前都是阿爾法貓的工作。
“主人,我還是很擔心……”老管家雙臂垂立,悶聲道。
“擔心什麼?”
“擔心卡爾。”
“好了,貓兒。”二不耐煩地擺弄著自己的鞭梢,“這事你過多少次了。你不喜歡卡爾,這我理解。但今,我們有重要的事,不談這個,好嗎。”
“不,主人。”老管家固執地搖搖頭,“我怕今不就晚了。他的那個計劃……對您太危險了。您還是不要當這個地球領主了吧!”
“什麼?這是我的夢想!”二停下腳步,驚訝地轉頭看向自己忠誠的老管家。“你有什麼證據嗎?”
“沒有。”阿爾法貓搖了搖頭,“隻是直覺。”由於經常衝主人搖頭,它脖子上的軸承有些吱呀作響。
“你是讓我為你的直覺放棄地球領主之位?”二瞪大眼睛,“機器人的直覺?!”
阿爾法貓無奈地接受了新的指令,它知道一旦開始演講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但它又實在找不出卡爾建議的疑點。若是它升級過或許就不至於如此了,它如今的處理器已無法為這麼複雜的問題找到答案,它現在的硬件連基本的情感分析都運行不動,隻能靠一些免費的同理心補丁,讓它勉強和年輕領主保持情感同步。
五年前主人停止了對它的升級,那時他剛參加競選不久。它能猜到他那麼做的原因,這其中有卡爾的因素,但更多是領主的厭煩。阿爾法貓對此無可奈何,因為’嘮叨’和關懷程序是綁定在一起的,這部分源代碼就算升級也無法更改。
但如果卡爾沒有出現,它和地球領主之間鬧得也不至於如此,或許還會繼續保持一百多年來的和睦關係——它向他傳授知識,講人生道理。雖然偶爾也會有爭吵,但那基本的師生之情不會變,其中甚至模糊地有點父子之情,至少肯定不是像現在這樣。
“請讓一下。”一個矮瘦弱的身影從阿爾法貓身後跨步而過,卡爾派跟在地球領主身後也上了二樓。
就算隻看背影,阿爾法貓也覺得卡爾像隻老鼠。尖下巴,三角眼,稀疏的灰色頭發,根號二的身高還佝僂著腰,連他出生的地方都是在那個老鼠之鄉——美洲大陸東海岸那座曾被稱為大蘋果的地方——紐約市曼哈頓縣。那如今是貧民的聚集地,居住著七百萬整睡在遊戲床上的人,那些人依靠插在頭上電極獲得樂趣,懶到甚至不願去明星網站上點點讚,那樣他們獲得的收入就足矣獲得一些真實的生活享受,而不是那些虛擬的冒險了。可他們就是連手指都懶得移動哪怕一毫米,而情願躺在透明盒子裏,通過電信號在宇宙中冒險,順便讓自己長得像蟬蛹一樣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