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高宗紹興年間,襄陽城外,崇山峻嶺中,一隻巨雕從刺目的烈日中撲旋而來。隻見那神雕身形似鳳,羽如龍麟,倏然騰空而起,高低盤旋,掠過山崚,滑進一處隱秘深穀中,忽而爪勾陡壁,厚重如鎧甲的翅臂撲扇幾下,震得揚塵兀然騰起,隨即穩穩沉落在二十餘丈高的峭壁平台大石之上。神雕立於高台,尺爪抓壁,合縫緊扣,引頸長嘯,雕聲微帶嘶啞,但激越蒼涼,氣勢甚豪,威武無比,鼻息陣陣,周圍落葉飛花皆為之顫。
一位身穿紫衣白袍的男子,手持一柄青鋼利劍,正凝視著劍身發出的青芒而出神。劍背似堅硬鋒刃的利喙直指鼻心,男子的眼神炯炯灼心,連那威武神雕似也被震懾住了,收斂羽翼,俯首悄立於側。高台上的男子對於神雕的到來,似乎聽而不聞,衣袍隨風飄曳,身影卻巍然不動。凝視著左手中的金鋼利劍,然後以右手食指淩空朝著平台大石中劃出了「劍塚」二個大字,接著又在其旁,仍以指尖淩空劃下幾個字:「劍魔獨孤求敗既無敵於下,乃埋劍於斯。嗚呼!群雄束手,長劍空利,不亦悲夫!」原來這紫衣白袍的中年男子,正是馳名江湖二十餘載,人稱劍魔、自號求敗、複姓獨孤的獨孤玦。但見他臉白如霜,發墨似烏,看似三十餘歲,若非雙眸中隱現的一抹看透世情的蒼涼神色,任誰也看不出他已過中年,可見獨孤玦內功修為已臻造化,皮囊表相的變化於他猶如空色幻異,隻在一念之間。
獨孤玦的身後,一名少女將一柄青鋼利劍、一柄玄鐵重劍還有一把木劍安放於平台之上,並刻意在青鋼利劍與玄鐵重劍之間,空了一片足以安劍另一柄長劍的間隙。
獨孤玦對少女道:“朝英,為師狂言求敗,實則心中已無勝負之想,妳可明白?”
“師父由武入道,已臻化境,死生猶如朝露,況乎俗世勝負?”少女道,向獨孤玦三拜:“師父,徒兒去矣!”
“走吧!”
獨孤玦轉過頭去,少女躍下高台,朝著穀口走去,卻仍時時不舍地回首凝眸望向高台。
獨孤玦俯身凝視平台,在青鋼利劍之旁,以指尖淩空劃寫,看似以指使氣,卻非氣劍。而是以指使意,那青石平台竟似能明其意,猶如軟泥一般,聽話地隨著獨孤玦的指尖所向,自己凹陷出一個個字跡:
「淩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
「紫薇軟劍,三十歲前所用,誤傷義士不祥,乃棄之深穀」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四十歲前恃之橫行下」
「四十歲後,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自此精修,漸進於無劍勝有劍之境。」
字畢,喟然歎道:「何能不滯於物?唯有物我兩忘、心物合一,但這境界後世又有幾人得能悟到?」
隨後,獨孤玦炯然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邃,他憂悒的眼神,似在回憶起二十餘年前的往事…嚴峻的神情,漸變為迷茫,似是回到了北宋宣和年間…
黃沙漫掩的禿丘土坡之間,年方5歲的獨孤玦正凝神看著以一敵七的一場搏鬥,一時間禿丘上刀光劍影,揚塵四起。獨孤絕定睛蔑視,那七人為首者便是曾拜在自己手下的,劍術稱雄河朔的方東秋。眼見與七人相抗的男子高大俊朗,氣宇過人,手無兵刃卻掌法精奇,連發數掌,瞬息逼退河朔七雄,渾厚的掌力襲向為首的方東秋,方東秋氣為之絕,踉蹌後退幾步,多虧手持一把黑黝的重劍深杵入地,這才沒有被轟然掀翻。獨孤玦看了一眼,已知河朔七雄並非那男子的對手,若非仗著方東秋手中那柄怪異的重劍,恐怕早已敗在那男子手中。看來,用不著自己費事出手了。令他驚訝的是,那男子所使掌法,竟似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降龍十八掌。難道他是丐幫中人?但即便是丐幫,據自從前幾代的蕭峰幫主死後,後繼的幾任丐幫幫主就再也沒能學全降龍十八掌,可眼前這男子所使降龍十八掌卻甚為齊全而且威勢猛烈,他究竟是何人?
正想著河朔七雄必敗無疑,獨孤玦耳廓忽地輕輕一動,他「咦?」了一聲,果然不久,數十名手持長刀的黑衣人驀地從沙丘後湧現,很快地與河朔七雄一起再度合圍了那名男子。
眼看敵方人多勢眾,形勢威逼,那男子並不慌張,而是收掌沉氣,屏息凝神,目光不屑地從右向左環掃人群,臉上一付毫不在意的摸樣,腦海中卻在精算著人數,觀察他們手中的兵器,並計算著最佳防禦距離。男子心中默算:敵方二十人,河朔七雄攻守,不難對付,唯有方東秋玄鐵重劍在手,當避則避。援賊來者人,使長刀,握刀姿勢高低參差卻手法相近,圍勢方位似陣非陣卻無死角可覓,看來並非一般江湖人士,應是一群受過訓練,擅長團戰的武士。
男子傲視人群,自報家門是江湖第一幫派明教光明左使風雷野,生來行事坦蕩,大義為先,掌下不殺無名之輩。他環視一圈道:“諸位來想必來自宮中,個個皆是大內高手,何必效江湖賊,蒙麵自羞?”又緩緩抬起右手直點方東秋:正好黃沙迷眼,就先取你這盜劍賊人的血來壓壓灰!
方東秋忌憚風雷野掌法精奇,不敢向前接戰,反而又退了二步,左右顧盼,憤惱交加,急命身旁援手上前圍攻,不意風雷野話音剛落,已飛步欺向方東秋,卻是聲東擊西,身形急旋,雙掌齊發,已連斃二名蒙名武士,風雷野此舉意在先奪其勢、亂其陣形,因為他深知這群蒙麵武士若結陣相攻,較之河朔七雄更加難以對付。那群蒙麵武士見風雷野瞬間擊殺同夥兩人,彼此互看一眼,並不驚惶,方位互錯,結為刀陣,剎那間已再度圍死了風雷野。狂風吹來,土坡塵揚、飛沙走石間刀鋒倏起。獨孤玦見風雷野意氣風發,又是近年來為民除害、幹了不少好事的明教光明左使,心中多了幾分敬意,正想出手相助,卻又忽聞一陣馬蹄聲,踏踏傳來。獨孤玦抬頭看去,沙塵之中隱見數名華服駿馬之士,人高馬大,個個精悍。為首之人,神情目朗、極有威儀,那人眼見這麼多人圍攻一人,皺了皺眉,轉頭對身後的的隨從道:“這麼以眾欺寡,太也不像話了!”隨即帶著隨從,縱馬衝向沙塵之中,殺入刀陣,相助風雷野。這幾人穿著漢人服飾,行止猶如貴人富商,但他們橫刀縱馬的態勢,大開大闊,控騎殺陣怡然自若,彷佛久經沙場戰陣,已然顯露他們絕非一般中原武林人士,反倒像是來自塞外之人,
獨孤玦見已有來人相助,本不想再插手,但來人為數僅有六人,而河朔七雄加上蒙麵刀客卻多達四十,勝負原難逆料,不意那些蒙麵刀客結為陣勢,數十人迅速交互錯位、彼此相應,形成大大的刀圈,圈中有圈,圈外有圈,瞬間竟以刀圈將風雷野和相助的塞外武士們分割開來,形勢再次逆轉,風雷野等人陷入了苦戰。
獨孤玦摒氣凝神,內力所聚,目前橫掃全場,在他眼中,那些變幻莫測的刀陣,快疾交錯的刀客,剎時間都放緩了動作。他能看快成慢,這是他生的異稟,極度敏感的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曾讓他痛苦不已,直到他成長習武後,漸漸能用自身的內力去掌控收發這些過度敏銳的感官,才化為他自身武藝最獨特一部分。獨孤玦看出了那些蒙麵刀客的家門路數,看出了他們似都經過同一高人調教,因此雖然來自不同門派,卻有相似的身法以及一套配合刀陣的相同刀法。他也看出了環環相圈的刀陣,似是嚴密卻破綻甚多。倒不是這刀陣設計得不夠巧妙,而是這些蒙麵刀客們的武藝還不高強,總在身形交錯、刀鋒相應之間露出了破綻,是的,他們的刀,還不夠快!這也不正是獨孤玦自己最困擾的事麼?他總覺得自己的劍不夠快,遠遠跟不上自己可以看快成慢的眼力。
不過,獨孤玦對自己的劍法劍雖還不滿意,但此刻卻剛好足夠用來破這刀陣了!
獨孤玦觀戰至此,心中已有破陣把握。想到方東秋身為河朔七雄之首,在江湖上也頗為聲名,竟做出盜人寶劍的不恥行徑,於是輕「哼」一聲,拔出青鋼寶劍,左足略點,身如輕鴻,向河朔七雄飛掠而去,一劍疾迅直刺方東秋。方東秋早已發現獨孤玦在附近觀戰,自知不是他的對手,隻盼獨孤玦莫要幹涉。不意獨孤玦還是出手了,而且利劍疾指向自己。方東秋麵露驚惶,立刻以手中重劍擋去,獨孤玦從重劍的破風聲中已聽出此劍極為鋼硬,隻怕自己手中的青鋼利劍若與重劍正麵對擊將為其所斷,立即變招,青鋼利劍平貼著重劍的劍身滑向方東秋的手腕,方東秋一驚,旋身出拳,獨孤玦左手使出鬥轉星移,借力使力,方東秋的拳勁被推向身旁的河朔七雄排行的老三的武英身上,同時右手利劍仍刺向方東秋的腕間,方東秋不得不撒手,獨孤玦略一輕探即將重劍從方東秋手中奪來。
獨孤玦沒想到玄鐵重劍竟如此沉重,一時間揮舞不便,仍以右手的青鋼利劍,迅疾數點,已刺傷了方東秋與他身旁的河朔三雄駿馬中的為首之人,也跳下馬來,落在獨孤玦身後,剩下的幾名隨從依然縱馬來回衝撞,將那十幾名蒙麵武士的刀陣衝得潰散,瞬間勝負之勢已然逆轉。。
就在眾人酣鬥之際,不遠處的一座禿丘之上,站著一位中年僧人,灰袍蔽舊卻目光如電,看著倚肩並戰的三人,喃喃自語:「想當年在少室山上,我與大哥、三弟在群雄間飲酒結拜,何等意氣風發,那時的我們與眼前這三位年輕人正是年紀彷佛,不想轉眼間已過了二十多年了…」
在三人合擊之下,十餘招後,河朔七雄與那數十名武藝高強的黑衣蒙麵刀客,終被擊潰,敗逃而去。風雷野走向幾名死在地上的黑衣人,俯身翻找,果然發現了皇宮侍衛的腰牌,知道自己猜得沒錯,這些人確是童貫派來相助河朔七雄的大內高手。
隨後,獨孤玦將奪來的重劍拋向風雷野,風雷野接過重劍,用一指瀟灑地撥轉劍柄,劍繞著他的脊背旋轉一圈,帶起風嘯陣陣,風雷野收劍杵地,入土尺餘,隻聽嗡的一聲,獨孤玦感覺腳下微波餘繞。風雷野向獨孤玦抱拳相謝,又轉身向華服男子欠身致意,道:“明教光明左使風雷野,在此敬謝二位英雄相助,奪回鎮教之寶玄鐵重劍。敢問二位英雄貴姓大名,風雷野永銘大恩於心”
獨孤玦這才知道方東秋偷去的這柄重劍,竟是玄鐵所鑄,原是明教鎮教之寶。他向風雷野拱手回禮:“免貴,複姓獨孤,單名玦。路見不平,仗義施手是我江湖兒女應有本色,風兄不必過於在意。”
“得好!殺幾個毛賊,不必放在心上。我是完顏忠,來自大金,女真族人,隻盼二位少年英雄莫因此而心生嫌隙就好。”
明教源自波斯,對於胡漢之隔並不在意,又一向對宋廷並無好感,近年來更殺了許多宋廷的貪官汙吏。何況宋遼相爭,並與金國無關,所以風雷野見完顏忠得如此爽快,便不以他是金國女真人為意,反生親近之感,遂道:“完顏兄不必自疑,我明教源自波斯,教中不乏西域之人,胡漢無別,皆是明尊救苦之世人。今日承蒙完顏兄相救之恩,風雷野隻有感恩之心,何來生隙之想?”
獨孤玦擊掌稱讚:“風兄心係世人苦難,明教一視胡漢同仁,這等胸懷令人敬佩!”隨即又問:“久聞明教高手輩出,教眾百萬,已是中原武林第一幫派,敢問風兄,如方東秋這等人,何能出入明教,盜取玄鐵重劍?”
完顏忠來自金國,雖曾略聞名教,卻不知名教如此勢大,聽獨孤玦這麼一問,也覺得納悶,望向了風雷野。
“來話長!”風雷野看了齊列在完顏忠身後的五名隨從武士,個個均已下馬,肅立於馬前,他目光銳利已瞥見馬鞍係著酒囊,豪氣問道:“無酒不歡,完顏兄所帶烈酒可否共飲?”
完顏忠暢懷大笑,立即命人將鞍上的酒囊取來,他和風雷野、獨孤玦一人一囊,相對而飲。
風雷野昂首大口飲酒,讚了聲:“好酒!”,然後向完顏忠、獨孤玦出了方東秋潛入明教盜劍之事。
原來那河朔七雄早已為童貫所收買,幾前喬裝為明教教徒,混入明教總壇,原是想盜取明教的聖火令與乾坤大挪移心法,有了聖火令,童貫便可以用來號令明教教眾,至於乾坤大挪移心法則是河朔七雄自己想要留用以練就神功。雖然河朔七雄喬裝教眾又極匿行蹤,但仍被眼尖心細的風雷野發現,所以他們未能得手偷到聖火令與乾坤大挪移心法,但卻意外盜得玄鐵劍,於是風雷野帶著數位明教高手一路追趕,沒想到沿途有人接應河朔七雄,以至於所隨的明教高手被絆住了,隻剩風雷野一人繼續追蹤河朔七雄,更沒想到追至此處,還有接應之人,並且是大內高手,想來此處本是河朔七雄與他們約定好的會合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