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的聲音壓得很低,可能他原本並不想出聲,但似乎他必須澄清這一點,也許是他不能讓靖再留有多餘或錯誤的幻想。
靖笑了,沒有以往的憨直,是一種無力的蒼白,讓人生出一絲惻隱,可是那聲音,依舊是冷的:“天界也不會坐以待斃吧?三天,隻有三天了,三天之後,或許你我都不在了,紫夜或是霈,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是的,天界也決定以所以殘餘力量,與創世神對抗。”修的心隱隱地痛了一下,事實上,他的存在一直都是一種空泛,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生生地活著,他隻是為任務而活著,所以,他從不僭越地想去擁有什麼,哪怕是得到,也意味著放棄,直到末日真的降臨,也是否會有什麼分別?
修一點點靠近,用那疲憊的目光回應著霈眼瞳中的憂傷:“我不奢望你能原諒我的欺騙,我來隻是想看你最後一眼,想對你說這句對不起,這是我目前唯一的記掛了。”
“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始終最愛的都是你,你的出現,可以令她清醒過來,同時,也把那刻骨沉痛的回憶帶了回來,讓她重新陷入被你利用的慘痛記憶中,而你對她,又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同情呢?”靖的話像一根根疾烈的芒刺,每一個音都是一下清晰的刺痛,痛的不隻是修,還是霈,也正是因為這種痛,才在提醒著自己,也許今生今世都無法忘記那種心動與心碎。
“不用說得這麼偉大。”修的聲音有些顫抖,卻被強行壓抑著:“你敢說,當初決定冒著巨大的風險救她,不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沛的影子,你才如此不顧一切的愛下去,甚至欺騙她,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這些?”“夠了,不要再爭了,其實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了,你們愛的根本不是我!我隻是你麼腦海中的一個幻影罷了!”霈的聲音帶著難掩的心碎,仿佛每一個字,都是一滴絕望的淚,看著修的眼睛,那種痛讓人難以呼吸:“你當初在呢喃中呼喚地是沛,而不是霈,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愛的是她,隻是我自欺欺人的硬要去相信,才釀成今天這個局麵。”
轉而那心碎的回眸落在了靖的眼眶裏,仿佛是一種命運的悲鳴:“還有你,你冒險救我,百般維護我,都隻是因為我像她,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沛的影子,我從頭到尾都隻是個影子!你們愛的,根本就隻是她而已,何必非要說得如此深情,我早就明白了,不是我來選擇愛誰,而是愛從來都沒有落在我的身上,那種錯覺般的愛,隻是一種他人的寄托,而我以為愛我的人,偏偏都是愛著同樣的另一個人!”
“霈!我……”似乎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靖說出兩個不成句的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事實上,霈說穿的情愛,早已容不下任何自欺欺人的借口了。
看著他們的眼睛,霈忽然冷淡地淺笑著,仿佛在嘲弄著自己一直以來的執著:“我隻想問最後一句,你們捫心自問,誰能清楚確定地說一句自己心底真正愛的是我,而不是沛的影子?”
這個問題也許是那樣的簡單,隻需要一個字作為回答,但偏偏卻是那樣難以看清,二人都沉默著,深思著、懊惱著、歉疚著,卻始終說不出那一個字。
這個沉默也許已經是一種回答了,霈的笑容仿佛被雪渡上了一層冷色的銀邊,寂寥而荒涼,好像靈魂隻是個殘破的石雕,放逐,是此生最後的眷戀:“是的,你們誰也不敢肯定愛的究竟是誰,既然根本連愛的是誰都不清楚,要那些誓言又有什麼用呢?愛……我何曾有愛,一切的虛幻都是折磨,若愛的不是我,就請放開我!”
當一隻手抽離兩個手心的溫度,一個瘦弱的身影擦過兩個孤落的肩膀,那種淒冷的蒼涼,也許比這漫天浩揚的雪更讓人顯得寂寞。
霈的影子在夜色裏融成一絲淡淡地淒冷,直到被夜吞沒,然後……雪無聲、風寂寥……人影漸杳……三日之期梭如流光,沉默過三個同樣寂寥的夜晚之後,盡管牽掛依舊,卻也不得不走向那避無可避的盡頭……
每個人心中都似有難掩難言的千絲萬縷,在沉默的黑夜裏變成一頁沉落的夢,守候的心似乎在等待卻又抗拒著,也許這將是最後一個黎明……
“終於到了。”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在這悠長難耐卻又轉瞬即逝的三天裏,也許等待本身的悸動就是一種煎熬,何況等待的,是非生即死的宿命。
“是的,終於到了這一刻了。”東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是眼底牽扯的一絲仿若不可見的牽掛,不經意間垂落向身旁的綸。
綸的眼眸卻隻是怔怔地向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望去,不是冷漠的淡然卻依舊看不出那潛藏在心底的幾許愁思,也許憂鬱和落寞微露出了一些細微的端倪,讓那宿命的羈絆恍若還在,可倔強的心已經不再承認了,假裝著已經忘記……
隻不過……若這僅是一種暫時的餘慰,那麼死亡對他來說,是否還更加輕鬆一點。
此刻風、雪、火、雷四神以及東城衛站在影霧之森的盡頭,前方的無盡黑暗下就是三界六道之中最為詭異陰暗的所在——幽冥鬼界。
“傳說影霧之森魔物為叢,凶險非常,原來全是酒囊飯袋,一根手指就全部搞定了,看來隻是以訛傳訛罷了。”忽而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那獨特的聲律和略顯生硬的語調,無疑就是火魔尊胡宇崴。
“魔物算什麼?對我們來說,那些隻是寵物而已,當然不堪一擊。”緊接著又是一個微微沙啞的女聲,是土魔尊黃小柔。
四神回頭,隻見五相魔尊正漫不經心地從背後的森林中走過來,那種漫不經心的似笑非笑卻讓眾神的心中稍有寬慰,是的,既然結果是注定的,何不笑著麵對呢?
“想不到天界這麼早就到了,反倒顯得我們遲了。”走在最前麵的是雷魔尊寒,她冷淡地笑了笑,還是一貫的幹練爽朗和那帶著些許尖銳戾氣的口氣,但比之敵對之時的怒意已婉轉了很多。
儒綻開陽光的微笑,像著黎明中將起的晨曦,盈盈暖意驅散著陰霾的涼意:“我也想不到天界與魔界敵對抗爭的幾千年,居然也會有聯手的一天,也許所謂的生死敵友也隻是一種強加的概念,根本沒有真正的絕對。”
“這麼說,豈不是還要托這創世神的福了?”柔格格地笑起來,一副戲謔的樣子。
“托福?你腦子壞掉了吧。”不屑的口氣一撇,這忽然突起的聲音將柔的笑聲拋得遠遠的,是風魔尊謝和弦,他看了看前麵濃密難見的黑暗,嘴角勾起厭煩的弧度:“我真是想不通,那創世神哪不躲,偏偏躲在如此陰森惡心的鬼界?”。
“鬼界雖然底下,但說到陰森惡心,我們魔界也不遑多讓吧?”另一個聲音很快地接起這個話茬,那憨直中帶點鼻音的口吻,一聽就知道,是水魔尊黃靖倫。
“喂喂喂,我們魔界可是足以與天界匹敵的上界,怎麼能和底下的鬼界相提並論?”弦顯然不滿靖的反駁,急忙還擊。
“可是上界之中,就屬魔界最惡心,到處都是殘肢血液,還有惡臭的氣味,隻有你才那麼喜歡。”靖輕蔑地說道,似乎絲毫不以為然。
“你們不要吵了,這樣多難看啊。”崴急忙出聲阻止,但卻被寒攔了下來:“算了!讓他們吵吧,其實他們是知道,今天之後可能再沒有鬥嘴的機會了。”寒的眼中不經意地沉落了一下,縱然極力掩藏,可是那種緊張與憂傷的情懷總是難以徹底揮去。
誰也沒有說破,縱然都察覺到了那絲淡不可見卻又重重壓在心口的沉鬱,誰都一樣,一樣無法逃避這種仿佛鬼魅般糾纏的情緒,卻也隻能選擇沉默。
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緊握著綸的手,那手心仿佛傳遞著無窮的力量,胸中像海潮的湧動,激起澎湃的浪,東看著綸那傾城絕世的俊顏,微翹的細唇輕輕地開啟:“今日之戰,死生難料,縱然我們身負神靈之力,也無法預見結局,但我希望你能記得,無論結果是什麼,我都從沒後悔愛過你。”
綸的眼依舊是那深不見底的縷縷靈韻,但那眸光中水樣的暈染,蕩開了些許眷戀,那雙眼或許還是滿布冰霜,但已然多了一縷清泉,一線為他而流的清泉:“我們之間也許就隻欠缺一個結果了,而結果,不正是我們所企盼的嗎?千世之戀或許也隻是為了等待塵埃落定的結果,至於結局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愛已至此,生死無怨,悲喜無尤。”
那手心乍暖還寒的體溫,仿若世上最振奮的力量,東緊握著,那靈魂搖蕩的歸屬終於靠進了灣,他禁不住深深一吻,讓細致的朱蕊疊落在綸動人心魄的絕美花瓣上,那首是千世萬世都不舍放開的眷戀,任世界天崩地裂,也打斷不了這一吻,仿似戰火連天的廢墟中,頑強綻放的一朵蘭花,在毀滅的最後一秒,也不曾放棄一世璀璨的芳華,不曾忘卻一生無盡的愛意。
儒與尊忽而不期地對視了一眼,身邊那個仿佛從未遠去的身影就是此生僅餘的惦念,原來世間喜憂根本就是共生共存的,在這滅世的巨大憂患下,卻尚有一絲竊喜,奮戰到最後一刻仍有他在身邊,也算是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