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不由得就心軟了,招了招手示意宮人出去,她走至床邊坐在他的身側。蒼白的麵容讓她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阿寧,你來了”
許是驚醒了他,瑾琛開口道,是肯定句,但是語氣沒有一絲力氣。
阿寧是她的閨名,除了瑾琛和母皇再也沒有人喚過,也沒有人有膽子這樣叫她。
“你啊,總是惹是生非,教我怎麼辦啊。”
雲染的事她是跟他商量過的,雖然他並沒有同意。可是她想他也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何至於這一步。
瑾琛突然睜開眼睛看著她,有怨懟,有責怪,看得她心裏發毛。
是的,是她違背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那不是她沒有想到後來會發生那麼多事,有那麼多曲折嗎?
她是鳳凰,也是皇帝,可是也是一個凡人,她不能棄信義於不顧,而且後宮隻有瑾琛一個,還是個別國的,還不是明媒正娶過來,真正說起來還是動用武力搶過來的。朝中那群老臣,哪裏會輕易放過她。
說到底,她也是很苦啊。
四
她和瑾琛初遇的那一天臨陽的天陰沉沉的,像他的臉色一樣,那是瑾琛被送來當質子的頭一天。鳳凰遠遠地瞧了一眼,一下子覺得驚為天人。當即便決定逗逗他,誰知道人家是顆鋼豌豆,軟硬不吃,油煙不進。什麼威逼利誘都用盡了他愣是不怕她,嘿,她這自尊心。
瑾琛在大梁待了八年,從他十八歲到大梁,如今二十六歲。最初的四年都是活在鳳凰的魔爪下,年輕時的鳳凰沒有當帝王的野心,在宮中就是一禍害。
在皇帝麵前遞了一個折子,瑾琛的吃喝住行全歸她管。
要是不服她,折騰死他。
哪裏知道人家都不願意搭理她,鳳凰一怒之下斷了他一天的夥食,誰知道他還是個頗有骨氣的質子。愣是第二天也不進食,到了第三日嚇得鳳凰都親自去勸他吃飯。
飯是吃了,隻是她享受了從頭到尾的白眼待遇。自此之後無論她用什麼手段對付他最後的結果都是落敗,可憐她哪裏鬥得過腹黑的皇子啊。
白愔那個時候就罵她,說她太過於心軟了,要是心腸硬一些完全每局都是她獲勝啊。
她也反省過,可是瑾琛實在是太狠了。她敢給他碗裏放一隻老鼠他就敢倒一瓶鶴頂紅,她要是敢在他房間裏放一縷煙他就敢把房子都點了。
嘖嘖,這個歹毒勁兒,難怪被送來當質子。大燕皇帝也是深謀遠慮,根本就是派來禍害她的。
皇兄皇姐為了皇位鬥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她還在打鳥翻牆,說起來要不是當年皇兄皇姐鬥得凶了也沒有她翻身的可能。
尤記得當年大皇兄為了奪得皇位居然私通燕國,答應大燕支持二皇子一黨的鎮國大將軍殺了來當質子的三皇子瑾琛以示友好,以此換來擾亂邊防,轉移視線的條件。
鳳凰也是倒黴,那時侯還在瑾琛床下麵偷偷埋刺兒,他被她支出去掏宮門前那棵樹上的鳥窩。
那些個不長眼的侍衛直衝衝地就殺了進來,那架勢嚇得她立時就鑽到了床底下,等到侍衛離開瑾琛找到她的時候她居然蠢得跟她一起逃命。
橫衝直撞地跑到了皇家獵場裏麵,要不是皇帝滿宮找她隻怕兩個人會迷路餓死在裏麵。
足足餓了兩天後,她沒力氣地靠在樹上好奇道
“那個時候我餓你那麼久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瑾琛斜了一眼她不屑道
“你不知道清平宮外有那麼多果樹嗎?”
呃,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嗯,鳳凰,反正燕國我回不去了,不如嫁給你吧,怎麼樣?”
瑾琛突然看著她鄭重其事道,那一刹那她覺得滿天的星光都落在了他眼中,莫名其妙地點了頭。
再到了後來,皇位之爭愈演愈烈,幾位皇姐皇兄幾乎都要擁兵逼宮了。母後突然把大權給了她,把皇位也給了她,沒得法子,她隻得執劍同室操戈。
平定了大梁王朝上最慘烈的奪嫡之爭,踏著兄姐的鮮血走上了帝位,從此狠戾之名聞名天下。
瑾琛因為身份隻封了侍郎未得鳳君之位,安生日子才過來兩年,大權都還沒握緊呢。大燕的皇帝居然跟突然抽了一樣,以她霸占大燕的皇子為由進犯大梁邊境。
這師出的,名正言順,大義凜然,她都在大臣的逼迫下去向先祖告罪才留下了瑾琛。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禦駕親征,誰知道大燕的將士義憤填膺,一個比一個勇猛直衝她而來。明晃晃的箭頭像大雨一樣落了下來,從無敗績的雲染雲大將軍為了救她一箭穿胸,落下了病根再也沒辦法上戰場。
後來戰事平息,雲染褪去一身戰甲,閉門謝客,人家都說他是因為不能上戰場才鬱鬱寡歡的。
後來在他的書本冊子裏麵居然發現了她的畫像,腦袋一下子就懵了,再到後來她又多了一條逼迫雲大將軍的罪名。
簡直是六月飛雪了都。
五
鳳凰看著瑾琛的眼睛突然就想起了那些過往,歎了口氣別過頭去。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氣氛頗為尷尬。
“阿寧,這幾天我們可不可以不想那些,就當還是我還是質子,你還是皇女。”
瑾琛微涼的指節覆上她的手掌,再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終是點頭了。
好歹都是四年的光景,雲染沒有進宮的兩年。他們還是很好的,經常一起談論政事,彈琴作畫,策馬打獵。
所以,即使他重傷了雲染她到底也沒下了狠心處罰他,隻是打入了天牢。
她反握住他的手,眉眼裏帶了安穩的笑意。
傳聞,瑾公子被遷到了僻遠的清平宮,似乎有失寵的趨勢。
傳聞,皇上每日親自前去清平宮照顧瑾公子,聖寵不衰。
傳聞,雲侍郎一怒之下絕藥,急翻了一眾太醫。
那幾日氣候溫和,清平宮外的各色花都開了,一簇簇的,枝頭地上都有。
鳳凰奏折都搬到了清平宮,因為帝王在此的關係,清平宮內的花兒都開得格外嬌豔。
過了幾天安生日子,瑾琛也好歹又開始笑了,不再成天冷著一張臉,怏怏不樂。
鳳凰遣退了宮人,親手給瑾琛披上厚厚的大氅,兩個人執手走在花花草草之間。
鳳凰扶了一株樹回過頭對瑾琛笑道
“還記得,當年我就是在這棵樹上派人給你放了一個馬蜂窩,誰知道你居然連樹都一塊兒燒了,差點把它給燒死。”
“那一次,殺手本來是來殺你的,害得我差點陪著你一起餓死。”
“你偷偷拿了我準備的辭賦,害的母皇差點就把我關禁閉了。”
……
鳳凰淡淡地說著,唇畔都不由得帶了笑意。瑾琛抱著她的肩頭,看著大梁一代帝王追憶過往。
“還有啊,你知不知道當年其實我把你交出去就不用同大燕打仗,也不用禦駕親征,也不用欠雲染那樣大一個人情了。”
細長的指節摩挲著枝幹,鳳凰感覺得到肩頭上的手臂突地一頓。她眼中的神色有些掙紮,啟了啟唇終是又道
“不要再針對雲染了,就當是為了我。”
她轉過身子認真道,鮮花落在她明黃色的衣袍上,煞是好看。
瑾琛放下扶在她肩頭的手臂,後退了好幾步。神色裏滿是絕望般的不可置信。
“你說了這麼多就是為了這個?”
鳳凰抬頭看著震怒的他,終是沒發一言,隻是抿著唇頷首。
瑾琛淒然一笑冷冷地道了句
“不可能!”
最近梁帝頗為憂傷,宮裏兩個侍郎又鬧了起來,這次雲侍郎也玩起絕藥的手段。她索性把自己關在禦書房沒有踏出去一步,然而更加憂傷的事情發生了。大燕的老皇帝又卷土重來,再次集結重兵攻打大梁。
而大梁的戰將不僅不能上戰場,還賦閑在深宮中兩年。
大梁邊境,危矣。
朝堂上,一眾老臣都用幽怨的眼神望著她,似乎在說
“看看,又被打了吧,要不是你沉迷美色,當年把瑾琛交出去哪裏還有那麼多事。”
鳳凰很是窩火,一拍龍椅便大步離去,自己關在書房裏一天誰也不見。
六
禦書房外,一眾宮人提心吊膽地侍候著,而遣退了所有宮人的房內,鳳凰正精神抖擻地看著邊防部署圖。站在她身邊的,正是最近抱病,已經形同廢將的雲染。
“不錯,雲染你真是一個當之無愧的戰將,現在的局勢都在你當初的算計之內。”
鳳凰看了半天圖,抬起眼睛讚賞地看著雲染笑道。
雲染亦是掛著胸有成竹的笑意,不知記起什麼突地眉頭一蹙抿唇道
“那不知陛下如何處置燕國三皇子呢?”
鳳凰唇角的笑意突然頓住,如何處置瑾琛,她不是沒想過,隻是沒想到,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想到。
即使她知道,他們已經動手了。即使她知道,她再也不可以自欺欺人了。
“再等等吧!”
她垂下眼眸沉聲道,興許,最後不是她想的那樣也說不一定。
雲染看著落寞的帝王,想說什麼也咽在了肚子裏,隻是黑夜之中他的眸色那般灰暗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