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所有事物最好的掩飾,被時間裝扮過,曾經的淒苦也會幻化成滿目的琳琅;抑或時間是最好的助長劑,所有的美好經過時間的消磨都變成沉痛。
“小姐,該起床了。”一聲輕柔的呼喚,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搖了搖床榻上還在熟睡的女孩兒。
女孩兒皺了皺小小的眉,睜開了一雙大眼睛,如玉的眸子定定的看著眼前雖有些蒼老卻依舊嬌俏的人兒。
“玲瓏姨娘,什麼時辰了?”夜鶯般的聲音從嬌嫩的小嘴裏流出,好比冰玉落盡一湖春水,泠泠有聲。
少卻了十歲孩童的撒嬌與耍賴,雲杳杳輕輕坐起身,一邊用手拂順濃黑如緞的發,一邊自行穿衣服。
“小姐,卯時剛過。”玲瓏邊答話,邊準備洗臉水,輕輕回身,臉上有一抹看著自己女兒般的淡淡的笑。
“今日要隨老爺進宮,所以得好好梳洗打扮。”慈愛的手扶上雲杳杳的烏發,眼神中卻流露了一絲心痛。
雲杳杳坐在梳妝鏡前,鏡中映出了怎樣一張臉。略微清瘦的臉龐稚氣未消,兩條黛眉若鴻雁飛過湖麵,一雙烏黑的眸子如琉璃般通透,隻是目光略顯清冷,嬌俏的鼻子,嫣紅的櫻桃口,應是一張美人臉。
然,白皙的臉龐此時卻猶如冰玉般斂了一層寒意,透明得如同隨時可以幻化成虛無的影。一雙小手扶上右側臉頰上一道醜陋的長長的疤痕,所有的風華絕代都已被如此醜陋的疤消磨殆盡。
記憶如潮水般湧了來,決堤的傷痛撕扯著鏡前的兩個相依為命的人。
雲杳杳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和玲瓏生活在略顯荒敗的煙院中,在雲杳杳全部的記憶中一直隻有玲瓏姨娘在身邊。
晚上有玲瓏姨娘的故事陪伴入睡,白天有玲瓏姨娘的小曲,有各種蟲蝶和姨娘教過的詩詞。
雲杳杳甚至不曾想過煙院外是否還有自己所不知的世界,更不知煙院外是否還有和自己有著瓜葛的人。
小小的她每天活在煙院藍藍的天空下,即使粗茶淡飯卻自在快活。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杳杳被玲瓏搖醒,“小姐,小姐,醒醒。”輕柔的聲音喚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兒睜開了一雙明淨的眼。
“小姐,你已經五歲了,我昨天去求過老爺,讓你去府裏的私塾讀書。老爺爽快的答應了,所以你今日要去讀書,快些洗漱。”玲瓏姨娘麵上帶著笑意,好似陽光一般。
雲杳杳對於煙院外的人都感到陌生,甚至都沒意識到玲瓏姨娘口裏的老爺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杳杳第一次獨自一人邁出了煙院的門,走出了這個她一直以為就是她的全部生活的地方。
原來煙院外還有這麼大的一個園子,有如此青翠的樹,有如此嫩綠的草,有繁若星辰的花,有輕柔的風,有醉人的香。原來世界不似煙院中那樣都是破敗的。
她按著記憶中玲瓏姨娘教過的路線來到私塾的時候,發現裏邊已經坐了兩個年紀比自己大一些的男孩兒、女孩兒和一個比自己小一些的男孩兒,屋裏還有他們的書童、婢女,小小的屋子竟已經顯得滿滿的。
雲杳杳輕輕走進去,沒有看誰,仿佛那些都是不相幹的人,不去想他們是自己的什麼人。
可是,其他的人卻都回過頭來看她。
“逸哥哥,快看,是那個克死了自己親娘的不祥之人,爹爹不是不讓她踏出煙院嗎?”一個女孩兒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鄙視和厭惡,聲音不鹹不淡的飄進了杳杳的耳中。
“逸哥哥,聽說她娘是一個妓子,爹爹被其一時迷惑才娶進了府,誕下了她,我們的娘親才會曾經日日以淚洗麵。”男孩兒的話也飄進了杳杳的耳中。
杳杳皺了皺繡眉,忽然抬起眼注視著眼前這一群衣著光鮮的孩子。
對上了一雙安靜的眸子,那個年紀最大的男孩兒穿著玄色褂子,七八歲的年紀,儒雅俊逸的臉上沒什麼波動,也並未言語。
“看什麼看,克人精。”小女孩兒撅起粉嘟嘟的小嘴,一張粉臉此時更是厭惡的表情。
杳杳低下頭,就當沒聽見吧,反正這些年自己早就遺忘了這些所謂的親人,也並未去深想為何娘親會年紀輕輕病死在一個荒院,為何自己連爹爹都沒見過,為何自己和玲瓏姨娘一直都過著無人問津的生活。
或許並不是不去想,隻是用遺忘來消散心中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