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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武告訴她,這地方是揚州一處養瘦馬的館閣,這些少女們從五六歲便被采買來,在這裏無所不學,琴曲歌舞隻是最淺的,姿色不佳就要再學些別的;行酒令、打雙陸也都是必學的技藝,並非要她們學到爐火純青,而是要她們懂得情趣,知道什麼時候該讓著客人逞能,什麼時候該出口化解客人無話可說無令可對的尷尬;到了年紀,就賣去給人做家養藝伎或青樓姑娘,這便叫做養瘦馬。這裏的姑娘早的十二三歲就推出去,晚的要到十五六。
姐姐黃樓的生母曾是梨園的舞樂官,他則寫得一手好詞,初到揚州時,這戶的主人就接他們在館內安頓了,代價隻是要姐弟二人閑時教授這群瘦馬學樂舞填詞,別的一分錢也不向他們要。
他現在就是講課去的。說是講課,喧鬧比得過集市。姑娘們萬花團簇,拱著他向廳內坐了,一邊點起薰香紅爐,備好碎金濃墨,從屏後一個個抱出阮琴簫笙,撒開裙擺緩緩落下,宛如坐在五色彩雲上。秦棠姬本是個很有主意的人,此刻看了這幅場麵,卻手足無措。上官武指了指自己身邊的蒲團,令她坐在一旁。
上了課,各人都將前一日練習的樂舞表演一遍,由上官武在旁指點,其餘人再七嘴八舌地講評一番。少女們個個都姿采非凡,有的人身懷十技,麵相生得又好。這樣一場排演下來,不知不覺就看到天黑。廳內這時點起銀燭無數,映得滿室生輝;又過片刻,廚後送來膳食,姑娘們也都鬧得香汗淋漓,圍坐下來休息用飯。
送到上官武麵前的晚膳要比底下女子的更加精細,三碟清涼可口的冷菜、一盅羊肉湯,配著一壺好酒、三枚胡餅。他回頭囑咐仆婦為秦棠姬也拿一副碗筷,一邊將自己的餐具推到秦棠姬麵前,示意她快吃。
秦棠姬此前一直活得與世隔絕,在這等熱鬧的場麵上覺得十分不適,接過了他的碗筷,眼睛還不住地向底下這群聒噪少女看去,不知心裏在想什麼,筷子動也不動。
上官武分了半個胡餅給她,硬是塞到她手裏,推了推她道:“怎麼了棠姬,吃些吧。”
秦棠姬轉過頭來,皺起眉問道:“你們內陸的女子都在學這些麼,我爹爹為何沒有教過我?”
上官武一邊吃餅,一邊訕然一笑,道:“你學這些做什麼,這都是奉承諂媚男人的技藝,你不該學。”
“那你還這樣貼心地教導,豈不是自相矛盾?”
上官武抬起頭來看看她,道:“各人資質不同,命數也有異。讓這些女子也棄了學藝,她們沒有一個活得下去,我當然要幫她們的。你就不同,是台上那個主角兒,這些女子不過是些做陪的。倒不是講做陪的命賤一些,但這世上能做主角的生來隻有那幾個,不是誰都能唱的。”
秦棠姬皺著的眉頭依然不放鬆。她聽上官武說話總是十分好聽,心裏隻是默默冷哼一下。若說這些女子學習琴藝是為了取悅男子,他說些好話來取悅女子也很可笑。但她不肯把這話說出來,隻是沒做任何回應,低下頭掰碎了胡餅送到嘴裏。
底下的一個姑娘轉頭來看,高聲問道:“上官哥哥,你身邊這侍兒姓甚名誰,坐了一堂課動也沒動過一下,是主人家配給你的大丫鬟?”
秦棠姬聽得火起,才要丟了餅站起來,被上官武一頭摁下,嘻嘻笑道:“康成妹妹好生無禮,這位新來的妹妹遠比我尊貴得多,我要跪著侍飯呢。”
底下便哄堂大笑起來,康成接著大笑道:“又在說笑了,這屋裏哪個不是你的小主母,這裏來了個新的,就把我們這些舊的踢在一旁。”其餘人也花枝亂顫笑個不停,看樣子上官武說的話,她們從來沒當真過。
他拿筷子敲了敲矮幾,揚聲道:“快打住,真惹得棠姬妹妹生氣,誰也擔待不起。你們這些風月場上的婢子真是改不了以貌取人的陋習,見棠姬穿成侍女的模樣,個個都放膽欺侮她起來。康成你聽著,回房取你的新衣裳來,我要你們見識見識石榴成仙、海棠變人是什麼勝景。”
康成識趣,吐著舌頭從上官武身邊走過,退到屏後鑽了出去。上官武將氣得雙頰通紅的秦棠姬扳過來,手裏不知何時變出一盒胭脂,拿中指沾了些要往她嘴上擦。
秦棠姬跳了兩下,躲開他沾著胭脂的手。
上官武挑起眉毛來,說道:“呆子,她們七嘴八舌地說你,你倒木得像鴨一般,怎麼我要幫你一把,你卻來逆我。”
底下又是一陣大笑,上官武將酒杯推到她麵前:“喏,你喝口水,氣得頭上煙也蒸起來了。”
秦棠姬奪過酒杯一飲而盡,立即喊起來:“這水怎麼是辣的?”
這一回真是惹得廳內笑聲震天動地,上官武趁著她呆住的瞬間將口紅擦在她唇上,將胭脂合上,歎道:“你們笑什麼,沒見過十三四歲不知酒為何物的赤子,是你們圈子狹隘,她這樣奔放純粹,你們誰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