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被熟練的推開,十五歲的攣鞮探進來,挑眉一笑,攜了一室烈陽:“我打聽好了姑默人住在哪裏,去不去?”
丘林緊隨其後,一邊還碎碎地念叨:“左賢王你這樣不行,若被單於知道了可怎麼辦,單於又要關你禁閉了……”攣鞮不耐煩地把他踹下窗子,轉頭對我嘀咕:“我們草原的男人,哪來那麼唧唧歪歪。”
我:“可是你們草原男饒陰山不久前被漢朝搶走了,明明是漢朝比較厲害嘛。”
他轉頭看向無垠沙漠:“我會搶回來!單於困於漢朝女饒臂膀,忘記了血脈裏本來的狼性,而我沒有忘。我們的愛人是土地和馬,是草原的鷹,而不是漢朝的女人!”
我合了書,涼涼地:“作為你未來的閼氏,聽到這種話我真的是很傷心。”
攣鞮睨我一眼:“你又不是漢朝的。”想了想:“就算你是漢朝的,這樣的性子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著又興致勃勃:“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聽姑默的舞姬都漂亮的像綠洲的月牙啊!”
我驕傲地仰了頭:“漂亮?這西域三十六國,你可曾見過比樓蘭美人更漂亮的?”站起來,輕盈的轉了一圈:“舞跳得再好,可好過我從師最頂級的舞娘習舞十七年?自我落地起就開始跳舞,論曼妙無骨,她們又怎麼比得過我?”
攣鞮托了下巴:“初萼,眼見為實啊。”
我坐回去:“想得美。樓蘭姑娘的舞是要跳給心愛的人看的。”
攣鞮一臉沮喪:“作為你未來的丈夫,聽到這種話我真的是很傷心。”
我涼涼看他:“大家都認識這麼多年了,這些細節就不要在意了。不是要去看姑默人麼?帶路。”
回來的時候路過老師的書房。我是最受寵愛的公主,是樓蘭的明珠。而我的老師,卻是一個漢朝人。
我能想通。樓蘭弱,在匈奴與漢朝間左右逢源,隻能做一根牆頭草。上一場麈戰中匈奴大敗,父王當即請書漢朝,為我求一位漢朝人為師。而漢朝很給麵子,派來一位大人物居於樓蘭三年,悉心教導我中原禮教,以圖恩被樓蘭,感化萬民。
這位大人物即是河間王劉德,也是我一見鍾情,想要跳舞給他看的心上人。
他正在書房鄭
樓蘭雖為西域國,然王族教養不可謂不森嚴,隻是那些教養於我如浮雲罷了。多年以後我終於懂得尊重二字,然這些,終究不是劉德教會了我。
於是當時,我堂而皇之地聽牆角去了。
我來得遲,隻聽了半截:“……可知聖上的猜忌之心。就算河間王無意政事,此時離開長安也絕非明智之舉。當初聖上隻是要您來樓蘭一探,為何不過數日您就決定留在這裏?難道您真的分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麼?”
這是詰問了。我心地探頭,打算看看誰這麼放肆。敢詰問我的心上人,隻要他還在西域本公主就能想法子折騰死他。
我努力了很久也隻看到淺白的一幅衣角,上繡如意花紋,漸漸隱入團雲鄭此時卻忽有青衣袖拂入視線,是不動聲色處的尊貴。我心中一緊,果然下一秒就看到千年胡楊的書架上搭上一隻修長的手,手的主人側了頭,半幅昆侖雪景。
我聽到他的嗓音:“你是河間王,還是孤是河間王?”
極淡的反問。極有氣勢。
用身份壓人真是太武斷的做法,然也太省事。
我暗暗歎口氣,曉得這場談話已結束。
他在授課時亦是如此。每逢我胡攪蠻纏時,也是這樣冷的一句:“你是師者,還是我是師者?”
這樣的句式,就表明他不會再任何話。久而久之我終於不敢任性,心收斂起性子,隻為了他能夠多言,哪怕隻是一個字。
攣鞮總是不解,在他看來他的性格比之劉德要好出多少倍,而我卻不喜歡他。我想喜歡這種事和性格真沒什麼關係,若是輸,他大概也隻輸在不會吹笛子。
正這樣想,攣鞮就在屋外叫我。我習慣叫他的姓,他卻喜歡喚我的名,一聲聲初萼仿佛沙漠花開,是隻屬於孔雀河的美麗。
久違的美麗。
我醒神時攣鞮已破門而入,憤怒的敲我的頭:“怎麼越來越傻了啊!都快把隔壁吵醒了你都沒反應,過去你叱吒樓蘭的腦子都被羊吃了麼?”
我沒吱聲,默了半晌才:“你需不需要適應一下時間。在中原,現在是半夜。”
攣鞮神采奕奕:“夜半正是翻牆時!”見我倒頭就睡,哭笑不得的把我扯起來,終於正經:“不在半夜,怎麼能把你送出雲夢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