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敗開口之前,魚初月已迅速轉動腦筋,低頭望向劍鞘中養的漂亮細劍。
她的劍,如今胃口更好了,像一隻正在瘋狂躥個子的饕餮,進城之前補充的魚已被它吃得差不多了,就留下兩尾最瘦最的。
魚初月急急伸手把這兩尾紅魚撈了出來。
這是靈氣化物。
這裏不知是什麼奇怪的陣法,能讓身上的靈氣詭異消失。在這樣的境地下,這兩團靈氣魚便非常珍貴了,極有可能靠它們逆轉乾坤。
她正要把魚交給崔敗,便聽他低笑道:“知道什麼叫……以劍入道。”
嗓音清冷,劍意和傲氣直衝雲霄。
這一刻的崔敗,不是謫仙,不是劍仙,他本身,就像絕世神兵。
他像劍。
魚初月不止一次覺得他像劍。
話音未落,隻聽“錚——”一聲清越劍鳴,崔敗廣袖輕拂,不是在出劍,而是收劍歸鞘。
黃牙壯漢手中的腰刀斷成了十幾截,從刀尖開始,一段一段,漸次斷裂摔到黃土中。
瞬間酒醒。
魚初月都沒能看清崔敗是如何出的劍!
她這下是真的明白了,為什麼他能以元嬰之軀,戰化神、戰大乘。
他的劍術,已是出神入化!
崔敗這個人難道就沒有什麼弱點嗎?她怔怔地望著他的側臉。
完美得不真實。
他側眸瞥她:“走了。”
魚初月回過神,悄悄把兩條紅魚塞到他的掌心。
“大師兄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崔敗低頭一看,笑了:“這點靈氣不夠殺人,隻夠施放兩個術法。若是師妹想洗澡,倒是可以效勞。”
魚初月:“……大師兄,你一定要把清塵訣得這麼不要臉嗎?”
崔敗彎了彎眼睛,收起紅魚,牽起她的手,繼續向前。
走過半條街,魚初月漸漸感覺到有點不對勁,頭皮發麻,但又具體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
她沒吱聲,一邊環視左右,一邊跟著崔敗走完了整條街。
左手邊,豐滿漂亮的酒館老板娘撅著紅唇,正踮著腳揮一根竹竿,想把被風刮得卷起半邊的酒幡挑下來。
她身材豐腴,穿著件黃沙色的薄紗,綴滿了金閃閃的亮片,一動,叮叮鐺鐺晃眼得很。當然,更晃眼的!的是她雪白的胸脯。她用力往上夠那酒幡,身體一顫一顫,底下的粗鄙酒客非但沒有幫忙的意思,反倒盯著她,‘喔喔’地喝起倒彩。
老板娘見慣了風塵,半嗔半怒地罵著髒話,與酒客調笑。
離酒館不遠處有一個販賣刀具的攤子,攤子雖,賣的刀具一望便知都是上好的貨色,雪光鋥亮,吹毛可斷。一個腰間裹著獸皮的精壯漢子正豎著兩根手指與賣刀具的馬臉瘦娘子討價還價,瘦娘子比出三根手指,精壯漢子堅持還價到二,買賣做不做得成不知道,這二人倒快要看對眼了。
視線再一轉,轉到了那些陰暗的角落。右手邊的破敗巷子裏,一個瘦皮猴樣的少年被另外兩個人高馬大的半大少年圍毆打劫,他被踹倒在牆根下,錢袋子從腰間的短布衫下麵露了出來,正抱著腦袋討饒。
魚初月並沒有多管閑事的意思,她默默記下,淡然移開了視線。
她終於明白了那股子違和感從何而來。
沙妖重千尺製造的那兩道橫貫溝壑之中,仍堆積著累累白骨無人收拾。放任屍骨堆在那裏,是會帶來瘟疫的。若這裏貧窮、戰亂、朝不保夕的話,顧不上那些屍骨倒也得通,問題是,這裏分明就是一處黃沙銷金窟。
所以,眼前這些金燦燦的糜爛繁華,極有可能都是殷加行刻意安排的假象。
轉過一條街,隻見前方是條煙花巷子,鶯歌燕舞,好不熱鬧。
遠遠看見玉樹臨風的崔敗,姑娘們沸騰起來,高高低低地‘官人’、‘相公’、‘郎君’,一通亂喚。
“走錯路了。”魚初月麵無表情,拖著崔敗退了出來。
她看起來氣呼呼的,不辨東西,拖著他重新回到了最初那條遇到黃牙壯漢的街上。
“師妹,這裏走過了。”崔敗道。
魚初月恨恨瞪他:“你我錯了?你就是想走剛剛那條路!”
這副呲腮的模樣讓崔敗怔了一怔。
他不動聲色,挑挑眉,又把炸毛魚給刻進了神魂裏麵。
“這也要醋,你帶路。”他摁著嘴角,語聲帶笑。
“嗯!”
她攥住他,順著街道一路南行,直到遠遠看到二人進來的那處黃土城門,她才放慢了腳步,環視左右,道:“嗯……這是我們剛才走過的路,沒錯。”
崔敗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來也奇,頭頂烈日當!當空,空氣都扭曲了,她這蓬烏黑的秀發卻絲毫也沒有發燙呢。
她的聲音更是冷靜寒涼:“大師兄,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嗯?”
“這些人,不對勁。”
隻見周遭的人很自然地轉開了視線,繼續自己手上的事情,交易,玩樂,趕路,各自忙碌。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魚初月壓低了嗓門,“在我們不看他們的時候,他們什麼也沒做,就一直盯著我們。比如那個挑釁的黃牙壯漢,你看他現在,是不是一副剛剛回到酒桌旁邊落座的樣子?還有那個酒館老板娘,方才她在擺弄酒幡,現在仍是。再有那個在刀具攤邊上和馬臉娘子討價還價的精壯漢子,方才他伸出兩根手指在講價,此刻居然還伸著兩根手指呢!”
她一個猛回頭,看到賣刀具的馬臉娘子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臉。
她繼續道:“還有,左手邊的巷道,方才那個瘦皮猴就被那兩個打劫者踹翻在地上了,正抬起胳膊抱腦袋,我們走了這麼一大圈兒,三個人的姿勢居然一點兒沒變。”
“再看一看。”她搖搖頭,輕聲道。
不定,這些人隻是以為殷加行還是那個真正的少城主,所以為他效命。
就像被掠奪者騙光了盤纏的景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