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如果你不想吃人,不是被人吃掉,就是被別人推著一起去吃人。
初平三年,九月,寒。
“主公,前方便是濟北國國都盧城。”一位高約七尺左右,虎背熊腰、四肢健壯的將軍,身穿黝黑而泛紅的盆領鐵鎧,甲片之上可見血液凝固後的斑塊,古銅色的皮膚下卻是看不出其臉色,但是從其話語中可以窺出一絲冷峻。
前方,夜色下朦朧的城池輪廓依稀可見,城門之上,血色浸染的黃巾旗幟東倒西歪,依靠在垛口之旁,隱隱約約可見幾個人站立在城牆之上,可是這些黃巾軍的崗哨卻是有些低頭搭腦,萎靡不振。
其旁,一位身材稍顯矮,卻是英姿明拔,身穿襦鎧的將領,左臂夾著鐵胄,右手放在額頭之上向前極目眺望,隨後將鐵胄遞給在旁的親衛,雙手合在嘴前輕輕一嗬冷氣,搓搓手,轉頭輕笑道:“元讓,這麼嚴肅幹嘛?我都覺得周身變冷了許多。”隨後臉色一轉,右手放下,緊握腰間利劍,目光銳利,直視前方“盧城”二字,“濟北,起初由秦皇設立,因在濟水以北故名濟北,項籍封諸侯之時,將田安封為濟北王,設濟北國,高祖之時,廢其國而複設濟北郡,後國、郡反複而立,直至光武帝再設濟北國,後和帝永元二年,又分泰山郡置,下轄五城。年少之時我曾遊曆過其國都盧城,如今倏忽之間已經有二十年矣!”話畢,轉身走回營寨。
夏侯惇身體微轉,行峻言厲,目光向盧城冷冷一視,轉身大步行進,緊緊跟在前方將領的身後,亦步亦趨。
盧城內。
盧城相府大廳內,門窗緊閉,正中一個鐵製、高約三尺用來燒肉的鑊中,已被人粗魯的投入了柴火,火光跳躍閃爍,照映在周圍環鑊而座、以黃巾裹頭的將領身上,眾人寂寞無語,隻有燒柴的‘劈啪’聲不斷作響,除卻幾人以外,其餘麵色疲憊,黝黑粗糙皮膚下,一個個癱坐在地,仿佛案板上的鯰魚,毫無生機。
“降了吧,在這樣下去,熬不過兩個月!我們號稱近百萬人,但是婦孺老幼就有近七十萬,而且都是我們的至親,一旦再次開戰,後果難料。況且,糧食輜重早已不足,難道要我們最後易子而食麼?”
聽到此話,眾人沉默不語。
一位手足重繭,目光恍惚的老者,用舌頭輕輕舔了下幹裂的嘴唇,伸手將頭上的黃巾扯下,慢慢包住右腿側如蜈蚣般蔓延的傷口,雙手翻轉使勁打結,好似這樣可以將傷口勒好一樣,此人正是青州黃巾的大渠帥之一卜林,他可以算是青州黃巾軍中資格最老的人,當年曾隨大賢良師張角起義,後又隨地公將軍張寶奮戰於下曲陽,張寶死後,卜林逃回青州,而他的獨子也是當年青州黃巾軍的渠帥之一的卜已,一個已經死了七年的人。
卜林緩慢起身道:“大賢良師已經死了七年了!我卻還活著,該死的沒有死,不該死的卻苟且偷生,如果你們想投降就降了吧,至少還有一口飯吃,這幾十萬婦孺老幼也還有個盼頭。但是我不能降,也不會降!”話畢,卜林轉身猛地拉開大門,寒風徹骨,呼呼的刮進大廳,鐵鑊中柴火顫顫巍巍的抖動,緊靠其旁的幾人不禁慢慢縮緊,眼睛呆滯的看著火焰。
“渠帥,現在這個時節,寒地凍的,食物也少,沒有哪家人願意接受那個啞巴,我看不如就讓他跟著我們吧,如果死也能死一起,有個照應,不然留他在這裏,無親無故的,省不得會被人吃掉……”一個身材瘦的中年黃巾士卒緊跟著另一位身穿破爛魚鱗甲、身材魁梧,黑麵虯髯的將士——正是卜林麾下黃巾將校之一的周倉。
周倉身形一頓,眼睛微瞥,冷冷道:“張老三,那麼多嘴幹嘛?他死不死和我們有關係?直接丟出去!留著,你的糧食給他吃!?”
張老三語氣一噎,眼神暗淡,聲音驟然嘶啞道:“給他吃吧……看他樣子不過十歲多一點,以前我那孩子就是這麼大的時候活活餓死的,那個樣子,我到現在都記得……”
周倉腳步微微一停,隨後又疾步向前,什麼話也沒有,也沒有在意停頓在一旁的張老三。
暗淡的月光悄然灑在地麵上這具佝僂枯瘦的身體上,張老三轉過身步履蹣跚的向門口外走去,微露笑容的看著距離門口十幾步外站著的那個十一二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