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萬用手摸了摸已經禿頂的腦門,然後抄起桌上的黑色皮包,朝腋下一夾,抬腿向辦公室門外走去,腳還沒跨出去,就迎頭撞見了氣喘籲籲的王大強。
王大強站在門口,下意識地平舉著雙臂——這樣一來,就攔住了楊明萬的去路。王大強的神情有些堅定,讓楊明萬不由得感到了幾分心虛。
楊明萬將手裏的車鑰匙揣回褲兜,抬眼看著王大強:
“大強,你這是——”
王大強硬著著脖子,好像得理似的,歪斜著看了楊明萬一眼,然後又扭頭看了看他的身後。
楊明萬隻聽得門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從那聲音判斷,不隻一兩人,而是一群人。
果然,很快,門口擠進來幾顆熟悉的腦袋:蘇貴生、張婉等七八個,都是工廠裏的工人。
在這七八個人中,從外貌看,最醒目的就是張婉。
張婉有個特征,就是一年四季都戴著口罩。
在車間戴口罩,這是廠裏的規定,大家都可以理解;可即使不是上班時間,張婉也戴著口罩。她也從不在食堂吃飯,因為一吃飯就得摘下口罩。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久而久之,口罩廠的人來來去去的也很多,就沒人在意這件事情了。
這下,楊明萬想出去也沒辦法了。他索性站定,想看看這群員工到底想幹什麼。
不等他開口,蘇貴生就大聲道:
“老板,今都臘月二十二了,你拖欠咱們的工資,也該結算了吧!”
楊明萬就料定他們是為這事兒來的。最近一個月來,他很少來廠裏,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擔心工人們來鬧事。今特地沒開車,而是打了一輛出租車,隻為回辦公室來拿一把車鑰匙——那是家裏的一輛麵包車,老婆要回老家,麵包車更能裝東西。沒想到如此隱蔽還是被工人們發現了。
蘇貴生的話,得到了其他員工們的附議。
有硬話的:
“國家都規定了,禁止拖欠農民工工資!你今要是再不給,咱就打市長公開電話舉報了!”
有軟話的:
“老板,你瞧咱辛辛苦苦幹了一年,這下半年整整半年,除了每個月一千塊的生活費,你都沒給咱結算過工資。咱一家老,都等著這點辛苦錢過個年哩!”
看來不給大夥一個交代,今是很難走出這辦公室了。楊明萬隻好退回辦公桌前,一屁股在老板椅上坐了下來。
欠債還錢,經地義。今這事兒,怨不得工人們。
這點道理,楊明萬還是懂的。
既然自己不在理,那就不能硬撐。
楊明萬兩手一攤,為難地道:
“我楊明萬平時對大家怎麼樣,相信大家心裏都清楚——哎,那個——張婉,你,你老母親在農村患了高血壓住進了醫院,我不也送過三千塊錢嘛!”
話音剛落,人群一陣騷動。蘇貴生提高了嗓門:
“一碼歸一碼!你對咱的好,咱都記著,但欠我咱的工資,這得給啊!”
王大強也附和道:
“就是啊老板,咱也是沒辦法啊,咱平時也沒像今這樣……你是老板,你總得想想辦法啊!”
楊明萬將頭一仰,眼睛望著花板,心裏有一萬個苦不知道該怎麼,員工們隻知道幹活要工資,可咱公司也沒賺錢啊!眾所周知,楊明萬口罩廠今年整整一年,單筆超過10萬個的訂單就沒幾個,更何況,現在各行各業都不景氣,上遊漲價,下遊壓價,生產商哪裏還有啥利潤?眼下公司遇到了困難,員工們為啥就不能體諒體諒呢?
想到這裏,楊明萬的內心便多了幾分憤憤不平。他用手指關節重重地敲擊著桌麵,語氣裏夾雜著無奈、憤懣和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