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過，便又是春天。山莊中的人清修慣了，除了落花堂一些年齡尚小的弟子會自娛自樂地紮兩個簡易花燈玩，其他便不會再有波瀾，練劍的照樣練劍，看書的依然看書，鮮有偷懶的存在。便是連夥食也跟平時沒什麼兩樣，每年喜慶的節日總是不了了之。
秋落與滿紅楓喝著酒，躺在榻上聊通宵。
滿紅楓號稱千杯不醉，喝了大半夜，卻也醉意微醺。他斜躺著，搖頭晃腦地聽秋落吹洞簫，拍著大腿合著拍子，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以往過新年，你跟想容總是偷跑下山去，連帶著冰虞丫頭都學壞了。我就納了悶了，選上山來的弟子都是根骨奇佳，而且他們都非常刻苦努力，為何偏偏是你們幾個愛玩的小家夥最後反而厲害些？”
秋落放下洞簫，盤腿坐下，笑道：“他們是鑽進死胡同了，認為既然上山，就不能有分毫的鬆懈。其實不然，越是往裏走，便越要把心態擺正，這樣才能更容易超脫啊！我承認，我們這些愛玩的學一門心法是比刻苦的弟子慢，但遇到瓶頸時，先突破的卻也是我們。”
“有道理，為師前半輩子在江湖上浪蕩，卻也是經曆了許多事，心態發生轉變。這些孩子也很可憐，一年到頭都不願下山一次，練功快要把腦子練傻了，最後成型時的確不凡，但小時候資質不如他們的家夥在江湖上混久了，說不定也能超越他們。就比如那個武長刀，非同小可啊！”滿紅楓喝完杯中酒，閉著眼睛養神。
卻聽見“咚”的一聲響，待滿紅楓睜開眼，見是秋落跪在麵前，不禁笑道：“你小子，十幾年都沒你這幾天跪的多，又怎麼啦？”
秋落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因右手無法使勁，用左手撐著身子依然磕的規整。他抬頭看著滿紅楓，道：“是弟子的錯，本來首座大弟子的職責便是協助掌教，帶好師弟師妹。別家都有弟子時不時回山替掌教分憂，但我這一走就是四年，什麼忙都沒幫上，還費您擔心，您老人家辛苦了。”
滿紅楓搖搖頭，道無妨。
“弟子知道，自打出生起，我的天賦可能在楓葉堂裏不是最好的，有許多師兄弟的資質超過我，可您老人家最關心的就是我。小時候，我吃過的那些丹藥，怕是您大半輩子的家底吧？”秋落想起小時候滿紅楓追著自己屁股後頭跑，讓自己吃藥，而自己還嫌苦，露出會心的微笑。
“你小子別說，那些丹藥還真不便宜！不吹牛，我把它們賣了，家底不比你大秋家薄多少。”滿紅楓也跟著秋落回憶起了當年：“當年啊，你是山莊裏最頑皮的弟子，我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但你跟我又有不同，我桀驁，我不馴，年輕的時候，那些所謂的高手都愛躲著我走，你不一樣，你的骨子裏和善，溫良，這是你我師徒最大的差別。”
“但為師也曾對你說過，上善若水固然沒錯，善良的人適合生存於任何環境，不過太過溫和，便容易被人欺負。該強硬的時候，堅決不能手軟。”滿紅楓坐起身子，看著日漸成熟的秋落，大為感歎。忽覺口渴，兩指一伸，桌上的酒杯就像是禦劍一般滴溜溜的向滿紅楓唇邊飛去。
酒杯飛至一半，忽然定定地懸停在空中，左右晃動，卻不再往滿紅楓那邊去。定睛一看，卻是秋落同樣以指操控杯子，兩力相較下，杯子便濺出酒水來。滿紅楓像個老小孩，存了心要跟秋落一較高下，遂手上加力，卻不曾想秋落也跟著施力，酒杯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砰”的一聲碎裂在地，流了一地的酒水。
滿紅楓笑著又給自己拿了個杯子，斟滿酒喝一口，虛點秋落道：“跟我學了十幾年，該教的東西都教給你小子了。我也老了，這一生的功與過，留給後人說吧！”
秋落又穩穩地磕了個頭，道：“樹苗的成長需要雨水的滋潤，您就是及時雨，嗬護我成長。明天，我就要先下山了，去尋想容。”
“起來說話。”滿紅楓伸手將秋落拉起來，拍拍他的右手問道：“還疼嗎？”
“不疼。”秋落搖搖頭。
滿紅楓眉宇間露出一道憂色，額上的皺紋更深了：“右手像你這樣，基本算是廢了，平時吃飯穿衣還好，但上百斤的物件最好不要去碰了。以後，就舍棄斬楓吧。剩一隻左手，如今你的功力怕是不足三品。”
秋落神情恍惚，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右手，眼中露出一絲頹色。輕聲問道：“便沒有補救之法了嗎？”
“至少我不知道這世上哪有聖藥可以醫治你的手。”滿紅楓搖搖頭，卻安慰說：“你也不必太沮喪，所謂道法自然，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缺了一隻手就做不到的，更何況，它還長在你身上，騎馬射箭，都不是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