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世生深刻地明白:自己從事的醫生這門營生,是非常非常不易的。當年報考大學的時候,就有一萬個親戚攔著他不讓報名。然而老爹和爺爺的力量過分強大,自己也不便表露心聲。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醫生地位高、收入高、技術高,是一個“三高行業”。然而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在當今環境下,當一個醫生的付出與收獲卻是極度不平衡的,更有甚者,因為患者的意外死亡,醫生會背上一輩子的包袱。正因為如此,段世生一直奉行著一個原則:對患者及其家屬一定要像春般溫暖,更要入對待親爹一樣萬事俱細,苦口婆心。這個未經世事的孩子還真就沒經曆過學長學姐們口中的“刻骨銘心”,直到那位李老爺子歸為止。所謂十年不開張,開張吃十年,這一把,段世生大受刺激。
事情是這樣的,兩年前,病房收治了一個姓李的前列腺癌患者。李老爺子在老伴的陪伴下來到醫院,自述尿不出來尿。推門進了門診就:大夫,我前列腺,你給我開點藥吧。門診教授確實是前列腺增生症的表現,但是謹慎起見咱們就查查吧。結果一查:血PSA大於10;肛門指診前列腺質地硬,可觸及不規則結節,伴觸痛;前列腺超聲及磁共振均提示前列腺占位性病變。這下基本就懷疑是前列腺癌了。於是乎李老漢住了院,做了前列腺穿刺活檢一看,前列腺癌確診。好在全身骨顯像提示沒有癌症骨轉移,大爺身體素質也不錯,於是乎畢教授就建議他做前列腺癌根治術了,用通俗的話講,就是把整個前列腺連著腫瘤一起摘了。
這是個大手術,段世生當時是教授手底下的研究生,那自然是不敢怠慢。他先是陪著李老爺子做了術前心肺等常規檢查,又分析了血生化等檢查結果。經過術前評估,李老爺子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就是前列腺出了亂子。人心都是肉長的,術前這段時間,李老爺子特別看好段,覺得這子辦事利索,為人又有耐心,心腸極好,於是乎沒少誇他。段世生則覺得李老漢不虧是個古道熱腸的大爺,兩個人一來二去算是成了朋友。經過術前評估,李老漢是完全可以耐受手術的。術前,段世生將前列腺癌根治術的手術及麻醉風險,耐心地向家屬做了講解(當然,李老漢本人是回避的,畢竟怕加重他的心理負擔,影響手術效果),他的兒女們經過深思熟慮後,簽署了手術同意書。手術是畢主任親自做的,段世生跟著拉鉤縫皮。手術過程很是順利,等李老漢在病房再次蘇醒的時候,他的前列腺癌已經跟自己再見了。
李老漢睜眼後第一個找的不是畢主任,也不是他兒,而是他最信任的段世生。術後將近一周的時間,李老漢恢複得越來越好,一轉眼就要到了出院的日子。一下午四點半,段世生照例拿著病誌查房。李老漢還沒有下床,他握著段世生的手,滿是感激地:“大侄子,這段時間老爺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虛的不,等老爺子我出院的,歡迎你到我們家來做客,夥子你就是咱們家的貴人啊!”段世生笑了笑,沒言語。他回到辦公室,在李大爺的日常病程記錄上工整地寫道:患者一般情況平穩,恢複佳,心肺未聞及明顯異常,無腹脹,大便正常,尿色尿量正常。患者近期可出院。晚六點半,段世生收拾行裝下班回家。
晚9點,李老漢要求下床活動。雖然段世生在術前曾向李老漢家屬交代過,術後揉腿預防血栓形成,首次下地活動一定要遵醫囑。然而李老漢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出院了,可以下床自己上大號,他也不想再給段添麻煩了。於是李老漢力排眾議,在老伴的攙扶下去了廁所。噩夢從淩晨一點半開始。李老漢住的是四人間,每兩張床中間搭了一張彈簧床,用來給陪護的人睡。當時病房內的頂燈已經關了,屋子沒拉窗簾。李老漢猛地坐了起來,他隻覺得自己的口鼻被人捂住了,憋得一身大汗。他臉漲得通紅,用力搖醒了睡在旁邊的兒子,掐著嗓子道:“快,快去找醫生,我,我喘不上來氣……”李老漢他兒子明顯還沒睡醒,他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爹,大半夜你啥,你怎麼了……爹?爹!”李老漢已經失去了意識。他兒子飛奔著叫來了值班醫生和護士,連接心電血氧監護一看,血氧已經不到70了,心電圖更糟……雖然心內科、呼吸科都過來醫生一起搶救,李老漢還是在一個時之內駕鶴西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