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剛進廠的時候,就有一種一低頭鑽在屋簷下的感覺。
這叫什麼廠子啊?在一片老舊的民房中,廠房就隻一幢二層的紅磚樓。一樓是倉庫,二樓是車間。三幾十台縫紉機,擺成三行,一溜到底。中間是兩條過道。
盡管在農村呆了好幾年,但工廠在劉青的印象裏,是高大的廠房,馬達轟鳴,一排排整齊的機床。最深刻的,是一個開車床的車工。
一個跛子將劉青領上車間,了聲,廠長不在,你就在這等一等。廠長回來,給你安排機位。跛子完,忙著去給那些機台上的縫紉工們分發線團布料去了。
劉青看了一眼,三行縫紉機已經排得很擠,不知道如何能給她擠出一個機位來。
靠窗的位置,一個年輕機工抬頭看了劉青一眼,又埋下頭去。踩了幾腳,又抬起頭看劉青。
劉青也回看了她一眼,笑笑。年輕女工長得很俊俏,眼角有點兒挑,是那種標準的鳳眼,看上去很養眼。劉青笑得很自然,自然也就好看,帶著農田裏的陽光。
那女工為劉青身上的陽光所誘惑,站起身,竟然朝劉青走了來。劉青看著她走到麵前,想要再笑一笑的時候,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女工竟向劉青胸前伸出手來。
“啪!”一聲脆響。
劉青很健壯,這一巴掌打得很沉很重,那女工吃痛,大叫起來,“你打我?”
劉青自己也很吃驚,怎麼就打了人呢。
一個車間的女工都抬起臉,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那個女工轉過臉,衝那些女工喊。大家還是笑,隻是把頭都埋了下去,不想和她撞臉。
劉青心裏咯噔一下。看來,這是一個厲害的主,好幾十個女工,但沒有人願意招惹她,以至她這麼放肆。自己第一上班,卻結下這麼個梁子?
跛子跛著過來,道,“她是想和你比一比誰的辨子粗呢。”
劉青很窘,她並不知道那女工伸手想幹什麼。打那一下,完全出於本能。
聽了跛子這一,這才去注意看了那個女工,她也梳兩條大辨子,又黑又粗。女人都有女人的驕傲。正想著該怎麼道歉,廠長回來了。
一個一臉皺紋的老頭,皺得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紀。看了看劉青,又四麵看了一眼。就如劉青看到的一樣,車間裏根本擠不出一台縫紉機的位置來。
安排打雜吧,有個跛子足夠了。
知青大返城,市裏給各部門下指標。分給手管局的指標,硬生生給分了一個到幸福襯衫廠。
“老媒婆的機子不是閑著嗎?”那個被劉青打過手的女工突然冒出一句。廠裏當然沒有什麼老媒婆,無非這個女工名字裏也有個梅字,老梅老梅的叫,也不知怎麼就叫成老媒婆了。
劉青看了一眼,是有一台機子不僅沒有人,且上麵落了一層灰塵,有些日子沒用了。
“老媒的機子?哪老媒怎麼辦?”廠長當然知道,這個老媒,也很不好惹。
“她哪一個月上過三的班了。這不這一個月沒來過一。白白占一個茅坑。”那女工道。
“她就是白占這拉屎的坑子,這廠裏頭誰不知道她厲害,哪個敢占了她的機台。”廠長道。
“哪個敢?老娘就敢。”那女工眉毛一豎,竟爾衝廠長吼了一句。
“也就玉梅你了,”廠長點頭道,“這廠子裏能拿下老媒的,也就玉梅你了。要不然……”一張老臉,竟爾浮上一絲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