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也確實在內部排擠掉創始人之後迅速隕落。
現在,那個創始人回來了——他沒有選擇逃跑,而是在這時候,把所有的資本都注入了極道宗。
這是和公司共存亡的態度。
這正是那個眾人聽說的,從橋洞裏爬上來,一路打拚至此的搏殺態度。
眾人信服了。
退市這關一過,那麼縮減規模,強調優質資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紛繁複雜的重整程序下,杜非羽揉了揉眼睛,在不知道第幾份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外麵風雨大作,杜非羽知道,此事暫告一段落,極道宗保住了,但有什麼更危險的事情,很快就要來臨了。
……
萬明月的突然來訪,是杜非羽始料未及的。
那是他的師父。
“我來取走你的靈氣。”
不加解釋,直接加以搶奪。
師父還沒有死嗎?
難道之前所有和師父相關的線索,都是真的?
杜非羽苦苦追問,得不到答案。
但現在,不反擊就要吃大虧了。
一道冰影閃過,阿白已攔在杜非羽的麵前。
一人一狐與這老道戰至數公裏外,杜非羽與萬明月已飛至高空,而阿白則仍留在地上。
她不去追趕,反而盤腿而坐。
層層冰蓮以她為中心綻放,把戰鬥的中心全都圍了起來!
萬明月在拆招的間隙間尋到機會,他抬起手,天地為之變色。
“現在的你,也是絕對無法勝過我的。因為我是你的師父。”
萬明月雙手轟退杜非羽,昂然而立。
“隻要能再拿到你的靈氣,我的大道便能夠飛升。”
這是何等深厚的靈氣!
杜非羽唯一能想到的獲取手段,就是魔宗眾人。
難道,他已經將魔宗所有人的修為都吞噬殆盡了嗎?
剛剛那一招,若不是阿白在地麵上為自己傳導靈氣,恐怕已經是另一個結局了。
而李牧白也來了。
天地殘雲之中,隻見李牧白左手指地,大喝一聲:
“風冥劍,來!”
然後風雲開始突變,雲卷之間,隱隱已有破空聲傳來。
但沒有其他的變化。
萬明月先是警惕片刻,隨後哈哈大笑,撲向李牧白。
杜非羽連忙跳躍至李牧白麵前,堪堪用拆手攔下了這一招。
地麵上紅芽滋長的巨坑,證明隨便挨上一下,都是要人命的。
但是衝擊波還在阿白釋放出的冰冠之內,傷害沒有波及到其他人。
“李牧白,你在搞什麼!”
杜非羽怒喝,卻發現李牧白閉著眼,指尖光芒已至雪白。
“劍,不在這個城市。”
李牧白如感歎一般低吟著。
“但是,劍,可以在任何地方……”
破空的劍嘯!
一道金光如導彈般精準地刺向萬明月,速度之快,讓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但罡氣足夠厚重,即使是風冥劍的劍鋒,也完全不能刺入。
風冥劍無力地轉了兩圈,搖搖墜地。
但,李牧白的眼睛睜開了。
“絕劍。”
似乎能斬裂天空的巨劍從地麵轟出,直接把萬明月所有引以為傲的防禦壓碎。
而李牧白的身體已經飛起,他握住了劍,劍意所指,劍尖已經刺向了萬明月!
漫天黑雲豁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這是李牧白在此世能刺出的最強一劍!
“哈哈哈哈哈,在此世之中,劍聖也終不及我!”
沒想到,劍光之中,萬明月哈哈大笑。
李牧白這招一往無前,有進無退,若不能至死則必死——此是絕劍的最後一擊。
“但……已經足夠了。”
萬明月雙目圓睜。
是杜非羽!
不知何時,他已經陷在了杜非羽的陣法當中,而李牧白那奮力的一擊,正好將觸動陣法的所有開關!
“單憑我的力量,是不可能啟動這個大陣的。”杜非羽說道,“但單憑你的力量,是絕對無法撼動這個大陣的。”
“被這天地,碾碎吧。”
萬明月隻感覺全身都被固定住了,他還想試著動動手指,身體裏的冰淩卻開始一寸寸地炸開。
他最後看了曾經的徒弟一眼,沒想到這就是訣別了。
當年狐狸被扔進蟲穀,歸來之後全身染毒經脈全廢,杜非羽以陰陽調和之法救了她性命,卻實際上也讓自己陷入了傷病。
極道宗年輕一代在大戰之後皆已重傷,萬明月作為師父,便將一人一狐帶入洞天封閉起來。
這是他唯一想到的,能救兩人的方法。那就是超越自身的修為,便能將這損傷度過去。
誰知道,在杜非羽進入山門不久,北方極夜之地的黑潮洶湧而來。
黑潮生物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凶猛異常,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極道山門自然也未能幸免。
在山門陷落的那一天,萬明月拖著負傷累累的身軀,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他拍打著那已經被封印的洞天之門,心中的情緒變得複雜。
為什麼他們可能躲在裏麵,而自己卻要死在這黑潮之中?
為什麼他們似乎隱隱要突破入境,而自己的修為卻仍然止步不前?
在黑潮的影響下,萬明月的負麵情緒被無限擴大。
但最終,人性壓製了這份狂亂,他害怕洞天被發現,又跌跌撞撞地逃離了後山,最後喪命在一處山崖之下。
他死前的情緒換作執念被保留,而黑潮的能量融入了他的肌骨,萬明月的最終帶著怨念,以新的形態回到了人世。
他隻想要修為,行為開始神秘殘忍,如同當年的黑潮生物一般。
那已經不再是萬明月了。
……
大戰結束。
李牧白坐在山頂,時間是夜晚,天氣是微涼,眼前是萬家燈火。
他喝了兩口酒,終究感覺無味。
百無聊賴,他便抽出了風冥劍,把絕劍八十一式都在靜靜的夜晚裏舞了出來。
這裏是荒山,草木也稀疏。隻有一顆歪脖子樹見證著這位劍聖當年縱橫天下的劍技。
舞完了這八十一式,李牧白擲劍於地,身影也已經不在原地。
隻有風中長嘯,似笑似歎:
“無用!無用!”
……
黃九歌待在房間裏。靜默地演算著已發生的一切和未發生的一切。
他從頭至尾,便沒有在任何人麵前露過麵。
他不喜歡出門。
作為天魔族的後人,他從來不用考慮長生之法——因為他本來就是長生種。
隻是了解天樞城主的人太少太少,而對天魔族的了解也過分稀少。
畢竟所謂天魔族,是在杜非羽那個時代就已經接近滅絕的種族啊。
萬年前,他作為天魔族的遺孤活著,萬年之後,他仍然作為天魔族的遺孤活著。
他看見了杜非羽的蘇醒,在暗處保護了極道宗的複興,在暗處控製陸之,挑撥印光,蒙蔽上主。
做著這一切,他卻沒有露麵。
天魔族有著吸納周邊人性命和靈氣的體質。因此,能陪伴黃九歌的,也隻有他的機械和人偶而已。
但,那又怎麼樣?
黃九歌望著天際線。
這裏還有真理和星空。
……
杜非羽來到了秦曉月的病房,他知道自己還有最後一件事。
但唯獨這件事,他還找不到解法……
杜非羽在醫院門口,猶豫不決。
如果就這樣進去探望,那麼自己的同情也太廉價了。
難道還要曉月來安慰自己,說,沒事,我的病就是這樣,好不了了?
恍惚間,杜非羽好像走在了一條陌生的小路上。
他來醫院這麼多次,卻從來沒有來到過這條路。
但是他的思維已經高速運轉,在最後,終於達到通暢。
他悟了。
如果秦曉月是因為因果產生了疾病……那麼,最開始推動因果的人,就是他,杜非羽!
也就是說,隻要自行斬斷了所有和秦曉月的因果,那麼,秦曉月就不會被這命運的繩結所負累!
萬明月炸散的靈氣反而給了杜非羽極為充足的補給,而平生以來第一次接近十成的功力,或許便可以改寫因果。
越是極致的修為,越是在不經意間。
意念所及,杜非羽感覺有一根繩索應聲而斷,之後無數根鎖鏈在崩壞。
而無數的記憶,也開始模糊,流失。
杜非羽終於發現,自己走在了一條無名的路上。這是一條自己心境產生的路,在醫院是不曾存在過的。
但是他仍然堅決地向前走,然後消失在了現在的世界裏。
病床前。
秦曉月在安安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風景。
護士走進門,和她打了聲招呼。
“曉月,你今天氣色變好了!”
“真的嗎!”秦曉月欣喜道,也很快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
要知道,僅僅是在昨天,她說話的聲音都好像是飄著的,根本用不出力氣。
“太好了。”秦曉月期待地搓著手,“不知道小羽他,今天會來嗎?”
……
杜非羽在迷茫間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個碗,碗裏有一份麵,麵條糾纏錯落,好像無數根命運的紅線。
他覺得自己應該在福澤石洞中修煉。
修煉已成,長生境已破。可為何時隔萬年的一睜眼,自己卻在這裏?
杜非羽環視四周,他的身邊,應該還有隻喚作阿白的狐狸。
但是什麼都沒有。
隻有吵吵鬧鬧的人群,和比春夢還要粘稠的夏天。
一個女孩被一位大媽推倒,而不遠處,一群西裝革履的人,似乎在謹慎地邊吃邊談。
而他穿著一身工裝,人卻和工人保持著距離。
到底是,多少次經曆著這樣的場景呢?
杜非羽覺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好像都已經熟練地刻在記憶裏了。
但又覺得一切似乎很陌生,好像從未經曆過一樣。
到底經曆了多少次……
這濃烈的既視感,終於讓杜非羽想起了什麼。
他看見了其他的事物。
他看見了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雖裝作毫不在意,目光卻一直盯著爭吵的方向。
他的工牌上寫著“秦操”。
他望見馬路對麵有個急急忙忙的身影,那個身影驚慌失措,帶著稚嫩。
她是秦曉月。
而門口,有一個狐狸的小腦袋,正在朝著店裏麵張望。
她的眼睛充滿憂鬱,似乎杜非羽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情緒。
不再理會周邊的人群,他朝著那隻狐狸追了過去。
而此時此刻,秦曉月從馬路對麵跑進了飯店:
“秦操,你有空嗎?”
“嗯?又是什麼事?”
秦操沒好氣地回答道。
他們沒有立即發現彼此,隻是擦身而過。
……
杜非羽跟隨著阿白來到了花洋夜市邊的大橋前。
一切場景似乎都回來了。
當年入洞天時,萬明月的話終於被杜非羽想了起來。
“杜非羽,白十七,我輩之人,未曾有渡塵劫之境,世間書籍,關於塵劫的記載也不夠豐富。待等你們出洞那天,或許一切都變了。那時候,你們一定要記住:白十七,你天性通靈,你是杜非羽的引渡人;杜非羽,你自幼廣博,你就是白十七的保護傘……你們相互扶持,或許便能度過這塵劫……”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個輪回圓轉的夢境。
在不知名的世界裏,花洋夜市的燈火和花海的芬芳,相比已經經曆過無數次了吧?
杜非羽終於理解了,笑了。
阿白也理解了,笑了。
“走吧,都是一麵之緣!”
他揮一揮手,一人一狐憑空消失在了空氣當中。
以通常的科學而論,他們已經不在這個維度裏了。
而在飯館就得到了某種感應的秦曉月,此時才氣喘籲籲地趕到。
世間萬物難逃緣分牽引,這便是塵劫。
她隨緣而來。
隻是當她抬頭看時,四周已經空蕩蕩的一片。
她不會再見到那個道士和狐狸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