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一聽有商人求見自己,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疑惑地看了看陳寶,發現陳寶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傳他們過來。”朱慈烺停馬道。
不多時,就見兩人騎著馬趕了過來。待到近前,這兩人翻身下馬,跪在地上,老老實實地給朱慈烺磕頭行禮,恭恭敬敬地道:“民叩見殿下。”
朱慈烺騎在馬上問道:“爾等不在城裏經商作賈,卻來孤的軍中所為何事啊?速速起身回話。”
兩人起身之後,其中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年輕商人拱手道:“我二人是京城裏的商人。民名叫蘇世雙,做的是鬆江布批發的買賣,這位則是朱百穀,主營糧食生意。我二人之前和為殿下新軍采辦軍需,想來殿下軍中負責後勤的陳公公應該認得我二人。”
陳寶一見這二人的樣貌,立刻就明白過來。這兩人不正是之前給西苑大營供應軍需百貨的商人嘛。
陳寶心,這倆人跑這來幹嘛?難道是自己少給了他們銀兩,跑到殿下麵前告自己來了?
朱慈烺腦子轉得快,見這二人行色匆匆,身形瑟縮,十有八九是有求於自己卻又不好開口。
既然這兩人自己負責東宮的軍需供應,又陳公公認得他們,搞不好是陳寶這廝克扣了他們的銀兩,所以跑來告禦狀的。
想通了這層,朱慈烺臉色立刻冷了下來,質問陳寶:“陳寶,你可認識這兩人?”
陳寶和這兩人的關節還得從東宮新軍剛在西苑大營成立的時候起。
當時東宮軍的糧食是由通州倉負責,做衣服的布匹則從太倉中取用。然而太倉的布匹大多積放已久,用手一撚即碎,實在是不堪穿用,朱慈烺就讓陳寶負責從宮外采購布匹。
後來朱慈烺發現軍中不僅缺乏布匹,許多日用百貨,菜蔬肉食,等日常所需同樣無法由國庫保證。這些物資索性就統一交由陳寶負責,讓他一體采購,銀子就從軍費上出。因此這陳寶不僅是陳參謀,還兼職了東宮的後勤部長。
現在有“承包商”找上門來,自然是要拿陳寶問責了。
陳寶心裏麵仔細回想了幾遍,確認自己絕對沒有拖欠銀兩之事,因此也不怕和這兩人打官司,當即翻身下馬跪在地上答道:“殿下,此二人職部認得,的確負責供給軍中菜蔬肉食,日用百貨。”
朱慈烺冷聲問道:“陳寶,孤交代過你,孤的軍隊以信義行下,絕不許有和買之事!你可曾記得孤的話?”
所謂的和買,本意是公家采購的意思。譬如宮中臨時需要犀牛角製成的掛件,讓宮裏的工匠打造時間上來不及,就會派宦官出宮去尋商家采購。又或者禁軍缺少一些實物稅上沒有收到的軍需物資,也會派人尋市麵上的商家采買。
這本來是一種極其正常的商業活動,政府和商家則是單純的甲方和乙方的關係。在太祖朱元璋時期,很多商人正是通過“和買”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明初巨商沈萬三就是靠著給朱元璋供給軍需成就了一代商業傳奇。
然而這個本來公私兩便的政策,到了成祖時期就變了味道。
成祖朱棣當時在南京修大報恩寺,同時又在漠北數征蒙古,搞得國困民乏,財用不足。偏偏這位爺還善財難舍,於是就打著和買的旗號,行著強買強賣的勾當。
時人筆記有雲:“宮中托言和買,實與明搶無異。宮中每有和買采辦,京中商戶無不破家以供。”
從這以後,“和買”一詞就專指皇家的這種明搶行為。這種畸形的采辦模式一直延續到大明滅亡,貫穿大明的始終,和大明寶鈔一起透支了大明皇家的商業信用。
朱慈烺本質上作為一個有良好的信用意識的現代人,而且在前世從事的還是高度依賴信用的金融業,對大明皇家這種毫無信用的行為自然是深通惡覺。他三令五申陳寶,一定要錢貨兩清,絕不允許打著和買的旗號壓榨商戶。
現在看到有商戶找上門來,朱慈烺已經打定主意,如果真的查實了陳寶不聽禁令,私吞貨款,自己少不得要唱一出“揮淚斬馬謖”來嚴肅軍紀了。
還未等陳寶申辯,兩名商人趕忙又跪倒在地,還是那穿青袍的商人道:“殿下誤會了,殿下誤會了!陳公公和民做買賣,一直是錢貨兩清,絕無半點拖欠!”
這下朱慈烺更加疑惑了:“哦?東宮既然沒有拖欠爾等貨款,爾等所來又是為了何事?”
蘇世雙答道:“殿下,民有一樁買賣,想和殿下談一談。”
騎馬跟在朱慈烺一旁的吳偉業一聽這話,立刻揮鞭指著蘇世雙的鼻子,大喝道:“大膽!爾等工商末業之人,焉敢用市井財貨之語玷汙潢貴胄?”
朱慈烺實在是受不了吳偉業一驚一乍的毛病,白了他一眼:“梅村先生,孤可是聽你們蘇州吳家是工商大族啊。這北京城的絲綢莊子,十家倒是有三家是從你們吳家進貨吧?難道梅村先生就不是工商末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