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這會兒已經當了十幾年皇帝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政治白丁。
他一看周延儒起複之後大量任用東林背景的官員,立刻就反應過來周延儒應該是和東林達成了交易,借此換得了東林黨對其執政地位的支持。
在溫體仁被罷免之前,崇禎皇帝其實是非常忌諱臣子結黨的。
這也是為什麼溫體仁能夠被崇禎任命為首輔大學士的原因——崇禎皇帝相信“體仁無黨”,而溫體仁被罷免的原因,也是因為崇禎懷疑“體仁有黨”。
但自從溫體仁因為得不到朝中幾大黨派的合作,被整下台之後,崇禎逐漸認識到,一個沒有黨派支持的首輔是不可能維持朝堂穩定,有所施為的。所以對周延儒勾連東林一事,崇禎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了過去。
崇禎今之所以把周延儒叫來問話,實際上是在暗示周延儒,希望他這個首輔可以出麵壓服激進的禦史清流,為他和太子做一個緩衝。
這也正是相權本來的定位:協理陰陽,溝通君臣。
周延儒可以在官場青雲直上,靠的就是這手揣摩帝心的本事。崇禎的暗示他當然明白,若是他第一次出任首輔那會兒,可能還會出麵支持皇帝,替皇帝抵擋禦史的口水。
可是現在的局勢已經和崇禎初年那會兒不一樣了。
崇禎初年的時候,皇帝剛剛除掉閹黨,權勢正盛,周延儒自然會選擇毫無保留支持崇禎,將禦史們的奏章押下去,讓自己頂替崇禎直麵文官的怒火。
但閹黨被滅之後,東林黨在朝堂之上一手遮。之前幾任首輔隻要稍不合此輩的心意就會被東林黨想盡辦法整下去,周延儒可不像步他們的後塵。
更何況,仕宦多年,周延儒早已想明白了此中關節:皇帝對臣子的信任和保護是非常不可靠的。
今皇帝信用你了,你做什麼都好,明哪件事兒做的不合心了,就棄之如敝履。與其替皇帝得罪東林,不如裝聾作啞,兩不得罪。
周延儒打定主意,垂著眼皮,慢聲道:“回陛下,這龔鼎孳,臣素有所聞,乃是江左文學大家。下名士都對其推崇有加。他的意思,想必也代表了下清流名士的意見,似應該采納。但太子殿下剛剛打贏了朱仙鎮一役,保舉袖帶中的人才也是應有之義,似亦不宜回絕。一切還請聖裁!”
崇禎見周延儒又將皮球踢回給了自己,心知他是不願意替自己壓製百官了,失望地:“既然如此,先生就先下去休息吧,這幾篇奏章朕留中不發,保舉劉墨翰為舉人的奏章,朕已經批過紅了,你從內閣明發出去就是了。”
周延儒暗自長籲一口氣,雖自己這次沒有給崇禎當緩衝墊,讓崇禎對自己有些失望,但總比被東林攻訐下台要強的許多。
此刻見崇禎親自站台支持太子,他趕忙起身退下,生怕在這裏被呆久了,被君子們誤會自己是太子的支持者。
六月中旬,崇禎皇帝同意朱慈烺所請,任命劉墨翰負責審理張家口逆商一案的消息再次在清流中引起了反對的浪潮。
北京內城,龔鼎孳所在的府邸中,自詡為“正人”的君子們正在激烈地商議對策。
在座的不隻是複社一黨,還有其他清流大佬。除了在京的科道禦史,還有冒襄這位之前被騙到太子軍中效力的複社才子。
話,那晚冒襄被朱慈烺折辱一番之後,就在心中打定主意,絕不和太子合作。
好容易熬到晚宴結束,他立刻在私下裏聯絡陳之龍還有吳偉業,勸二人不要追隨朱慈烺。
陳之龍和吳偉業二人雖然也覺得太子行事有些背離聖賢之道,但這二人並沒有和太子發生直接的衝突,對冒襄的提議並不感冒。
尤其是吳偉業,雖然朱慈烺對他頗有冷遇,但起草命令,檄文,之類的文案工作從來都是交由他負責。在朱慈烺這個團體中,他已經初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將來太子登基,隻要不犯大錯,少不了他一個從龍之功。
現在冒襄讓他放棄眼看著到手的名位,去追求什麼虛無縹緲的“正氣”,他可實在是舍不得。
陳之龍和吳偉業的情況也差不多,雖然陳之龍也不支持太子的所做作為,但太子對他的禮敬他還是能感受到的。讓他得罪太子,他也是屬實沒有這個膽子。
冒襄見自己的兩位同道對自己的提議百般推脫,心中更是不滿,當時臉就冷了下來,幾乎與二人決裂,第二一早給朱慈烺留了一封辭呈後就匆匆離開了開封。
離開開封之後的冒襄沒有直接回鄉,而是打算去京城聯絡在朝的同道君子,想法煽動一場針對朱慈烺的政治運動。
剛巧,朱慈烺在河南試行商會還有征收商稅的奏章也跟著到了北京。
朱慈烺這一步棋連著觸碰了“士農工商”階級論,還有“商稅”這兩個文官的禁忌。即使朱慈烺一再聲明,這兩條舉措僅在河南一地試行,仍舊在文官集團中激起了一片反對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