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晃已經六年了。
那時,軒轅恒已是名滿天下的“金甲戰神”,半邊金色麵具,一身金甲,所到之處,敵軍無不聞其名而色變,縱橫沙場數年,所向披靡,未嚐敗績。先帝極為重用他,委任他為撫遠指揮使之職,北寰兵權有大半握於他手中,隻要登高一呼,百萬鐵甲將士皆聽命於他,誓死效忠。
先帝駕崩時,他正在西苑與北寰交界邊境率軍平定叛亂。得知皇後與大將軍陳煥正在密謀擁立年幼的太子登基,他連夜班師回朝,率軍包圍漢京。
大軍兵臨城下,雖然漢京守軍與天子禁衛軍嚴陣以待,拚死守城,但眾人皆以為東王兵權在握,定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廢太子而自立。
但沒想到,三日之後,東王竟然卸甲解劍,獨身一人入城。
菁兒和素京當時都隨侍在東王身邊,兩人意欲阻攔,可東王灑然一笑,朗聲說了句“故人相邀,怎可不去?”
言語間除卻淡然,盡是寂寥悲愴。
三日前他率軍包圍漢京,一看城防調度,兵馬部署,就知道是出自她手。
他未曾忘記,那位端莊賢淑,母儀天下的靖和皇後,從前曾與他縱橫沙場,並肩殺敵。
鐵甲寒光,策馬飲血,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樂!
而此刻,她卻端坐九霄雲端,高台之上,一身鳳袍榮華。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率性從容的女子。
如今,她隻是先帝的妻子,北寰皇朝的靖和皇後而已。
靖和皇後當晚派親信之人送來請柬一封,上書:三日後,漢陽宮,欲與君共飲“桃夭”。不知故人可願賞光,前來一會?
東王收到此信,駐足良久,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那是他與她親手埋下的酒,取名“桃夭”,彼時年少,相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天意弄人,一別經年,他們竟然已經走到了這番境地。
她稱他為故人,他也隻能當她是故人。
解劍時,他已知結局為何。
隻是情仍在,義難全,最重要的是,他欠了她的,又何止是一條性命而已?
辰時,東王玄衣入漢陽宮拜見靖和皇後,靖和皇後屏退左右,與之密談良久,直至午時,東王出漢陽宮,大笑不止,將手中兵符擲於地上,拂袖而出。
漢京之危不戰而解,靖和皇後扶太子舞登基為帝,改元宣靖。靖和皇後上尊號為“端靖和太後”,因少帝年幼,與大將軍陳煥共同輔政。
宣靖少帝登基後,東王稱病,上奏太後,辭去撫遠指揮使一職,太後允之,並下旨慰問,加封東王為夏郡王。
“天下人皆以為,我是害怕戰火荼毒無辜百姓,才甘願罷兵讓位……”
軒轅恒輕歎了口氣,看著熟睡的靈音,她秀麗的麵龐此時看起來,與記憶中那個堅毅果決的女子,似乎有著幾分莫名相似。
沒有人知道,當日沉寂如水的漢陽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一杯濃鬱芬芳的“桃夭”,斷送了他對她一生的癡念和留戀。
“他們不知道,我是經曆了怎樣的折磨,才活下來的。”
軒轅恒就坐在床邊,伸出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靈音散亂的黑發。
情蠱入心,情思一動,痛及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然而最痛的,是她挽袖置酒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眸中閃爍的堅毅而果決的目光,尖銳入針,根根刺入心髒,讓人痛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阿恒,你欠本宮的不是一條命,而是,一輩子。”
靖和皇後語氣平和,卻仿佛刀子,字字句句割開他的身體。
斟酒滿盅,沁香撲鼻,軒轅恒忍不住記起當日他們埋酒時,她笑靨如花,明麗燦爛仿若帶刺的玫瑰。
那美好的景象,此時想來,便是無聲的諷刺。
“我還不了你一輩子,所以,隻能還你這條命了。”
軒轅恒啞然失笑,明知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在自己和軒轅舞之間,靖和皇後早已經選了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