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九年,秋。
晨風爽朗,藺本卿走在前往書院的石板路上,踩著某種節奏,某種愉悅的節奏,一步,兩步,三步…
他的心情很好。向來在這條路上,他的心情都不錯。因為他知道,他的身後有個朋友,有個總是走在他身後的朋友。如果要找出一之內最想度過的時光,那鐵定便是走在這條石板路上的時光了。
“子?兄,照你這個走法,一輩子也不可能贏我了!”藺本卿忽地停住腳步,轉身看著他的這位朋友。
朱子?跟得很近,但他並沒有撞上藺本卿,甚至早在藺本卿轉身前便停住了腳步。他搖了搖折扇,似笑非笑地瞧著藺本卿明亮的眼睛,緩緩答道:“我一輩子贏不了你,卻贏了你的一輩子,豈非樂哉?”
藺本卿一愣,戳指道:“好你個朱子?,竟敢打趣我!”
朱子?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抱拳道:“不敢,我就隻有你這樣一個朋友,一輩子都是朋友。”
藺本卿心頭一暖,露出一個爽朗的微笑。他轉身,踩著某種固定的節奏,一步,兩步,三步……他不必回頭,因為他知道,他的朋友一定在他身後。
藺本卿和朱子?所在的書院在當地並不知名,所收學子也不過寥寥。之所以選擇此處學習,不過是覺得離家較近而已,因為在石板路的盡頭便是那家懷旭書院了。
書院為磚木結構,建製古樸但卻並不大,裝飾也極為簡潔。入了大門隻二十步便是學堂,學堂左右兩側各設一室,左室陳列經書典籍,右室收藏山水字畫,至於學堂後則是夫子的居室。入了學堂,抬頭便可看見一張孔夫子的畫像,畫像底下放著一張講桌,桌上一把褐紅色的戒尺尤為顯眼,也不知有多少學子曾在此處受過皮肉之苦。學堂內為學子設有十二個座位,而朱子?的座位恰好就在藺本卿的身後。
今日殷老夫子講的是《中庸》——“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殷老夫子不知何時已然悄悄走到了藺本卿身後。
“本卿,你來為大家釋義如何?”
“我?”藺本卿慌裏慌張地站起,“學生…學生…”
殷老夫子輕哼一聲,道:“這些年,你在我書院到底學了些什麼?虛度光陰啊!”
“請夫子息怒,”朱子?解圍道,“不如由學生代勞吧。”
殷老夫子擺擺手,歎道:“子?,你才學過人…唉,可我真不明白,你這一身才學究竟想要用在何處啊?你,這鄉試、院試…要考,咱早考上了!你,你這是要幹什麼?”
朱子?沉默。
這個問題其實已經在藺本卿的心裏藏了很久了。自與朱子?相識以來,藺本卿幾乎與他形影不離。七年來,二人一同上學,一同郊遊,一同玩耍。旁人皆知此二人如親兄弟一般。但不知為何,藺本卿越發覺得自己並不了解他的這位朋友。除了殷老夫子所問的問題外,他還有一堆疑問埋在心裏。比如,為何朱子?總是病殃殃的樣子,為何每次與朱子?出去郊遊總感覺有人在暗中跟隨,為何朱子?從不邀請自己去他府上,為何朱子?沒有其他朋友…
藺本卿想過與朱子?好好聊一次,但每次問題剛要問出,朱子?總是能恰到好處的把話題引開。他知道朱子?有些特別,但是這麼多年來,朱子?卻又是那麼尋常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