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我永世的小妹(1 / 1)

朵,我永世的小妹

李梨

那一年我出版了一本薄薄的詩集。在這個詩歌逐漸被冷落的年代裏出版詩集無疑是愚蠢的,我為此背上了兩千多元的債務,無數次遭到妻子冰霜般的冷臉和極其刻薄的責罵,讓我脆弱而敏感的心幾欲破碎。我的詩集拋向社會後毫無聲息,這讓我大失所望。

我所供職的單位毫無文化氛圍,上班看報紙聊大天扯家常成了每日的工作,我被他們拒之千裏而倍感孤獨和寂寞。有一天忽然接到一個電話,一所大學裏的某個文學社團邀我去作講座。我羞赧之極。經不住他們的再三相邀,最後還是誠惶誠恐地去了。

第一次登上大學神聖的講壇,心裏生出一些不安和怯意。講稿熬了幾個通宵才寫出來,臨上台了還是嗑嗑巴巴語無倫次,我想,這次算是徹底地砸鍋啦!也許是我坎坷的生活經曆感動了這些莘莘學子們吧,禮堂裏竟然響起了掌聲,先是稀稀拉拉的三兩聲,然後響成一片經久不息。我再三地鞠躬以示謝忱。

我走下那一級一級的台階,很多人便圍了上來,拿著我的詩集讓我簽名。我的手在顫抖,多年後想起那一刻我仍然不能心靜如水。我依稀看到了詩歌聖潔的光芒。

之後便收到了一個女孩的來信。她在信裏叫我大哥,她說自從那次聽我講課後一直想叫我一聲大哥,不知是不是太冒昧和太唐突了。信中言辭懇切,不容有一絲的猶疑。我沒有及時回信。接到信後便下到了鄉裏搞一個調查,一個星期後才寫去回信。我在信中說,能擁有你這樣一個小妹自然高興,隻是大哥恐不配擁有。信寫得很短,也很潦草,不無婉拒之意。

女孩真心實意地要認我這個大哥,信一封接一封地寫過來,我便很認真地回了信,默認了這個隻有19歲的名叫朵的小妹。

此後,我開始給她寫信,關心好的學習和生活,每個月從自己的煙錢中摳下幾十個銅板給她寄去。我在心裏已經把她當作自己同胞的親妹了。

那時她已經上大二了,我卻一直沒有去看她。我這老氣橫秋滿腮茅草的模樣不把她嚇壞才怪。

一年後,小妹妹來我家看我。她事先沒對我說,便獨自來了。妻不在家,兒子也上幼兒園了,我一個人在家裏抱病。

聽到敲門聲,我趿著拖鞋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她說她是朵。她問:“你就是大哥吧?”我點點頭,讓她進屋。朵穿著黃褂,紮著馬尾,看上去單純得像個中學生。她手裏拎著一大包東西,進屋後就放在家裏的小方桌上,我說:“朵,你這是幹嘛?”朵怔怔地看著我,眼裏有淚光在閃動。

家裏狼藉不堪。火爐上煎著中藥,滿屋裏飄著一股澀澀的苦味。

“哥,你一直在騙我。”朵抽泣起來,“你不是在信中說生活得很好,什麼都不缺嗎?你不是說你住三室一廳,家裏已經‘現代化’了嗎?”

我垂下頭去,“哥家裏不是挺好嗎?也不缺什麼嘛……”

朵的眼睛紅紅的,“哥,想不到你家裏竟是這樣,連一件值錢的電器都沒有,這麼小的房間,你們一家人是怎麼過的?”

我說:“過慣了。”

朵把臉背向牆角。

朵後來要走,我沒有留她。送她出門,碰上妻下班回來了,我對妻說:“這是朵。”妻拉下臉來,不理睬便進屋了。我對朵說:“妹,你以後別來了。”朵含淚看了我一眼,一聲不吭地走了。

妻一個月沒有跟我說話,下了班不是去跳舞就是去打牌,把我和兒子扔在家裏。每天晚上我把兒子哄睡後,便坐在床邊上想: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妻為什麼對我如此冷漠?

我最後終於決定放棄一個男人所有的自尊向妻子徹底地屈服。我再也不夢想做一個狗屁不值的詩人,寫那些無病呻吟狗屁不通的詩歌了。

我要做一個俗人啦!

妻子把我寫了8年的詩稿都燒了,我高興得大笑!我再也不假模假樣地在家裏抱病了,我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對任何人都低三下四,一臉討好。於是我又贏得了一片讚譽。

一晃又半年過去了。朵來了一封信,說她畢業後不去南方了,並且在那個城市裏找到了一份工作,她說要掙錢為我出一本像模像樣的詩集!我的心顫栗了。

她的信沒有留地址。以後每個月都能收到一張沒有留地址的彙款單,每次不多不少都是500元。攥著彙款單,我在心裏呼喚:妹啊,你在哪裏?

我不知道這一生還能不能再見到她,見到我那可愛的清純的小妹,我隻有對著茫茫蒼天大聲地呼喊:

朵,我永世的小妹,你究竟在世界的何方……

其實,一個有理想的人隻要不辭辛苦,默默地在自己腳下多墊些“磚頭”,就一定能夠看到自己渴望看到的風景,摘到掛在高處的那些誘人的果實。

在腳下多墊些磚頭涉世小語少男少女文摘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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