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不如問自己(1 / 2)

問天不如問自己

楊嘉利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我18歲那年所經曆的一幕:當我懷著希望和不安,拖著扭曲的形體,敲開成都一家報社編輯部的門時,竟把幾個膽小的女編輯嚇得跑了出去。那一刻,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和這笑容一起凝固的還有我的夢和辦公室裏的空氣。後來,當我顫抖著從破舊的軍用挎包取出一疊稿紙時,編輯們才明白我的來意。他們接過稿紙,展開來,那皺皺的稿紙上是我用左手寫下的幾行歪歪斜斜的字:將紙船/放進小河裏漂走/夢,像斷線的風箏那樣自由……

我看見女編輯的眼中汪起了淚水。

媽媽哭著摟著我說:“你隻能走一條和別人不同的路”

1970年冬天,我出生在一個工人家庭。半歲時,一場高燒持續不退,醫生已經絕望,告知後果,勸母親放棄。母親流著淚回答說:“不管他殘成什麼樣,我都會養他一輩子!”

母愛的力量竟使奄奄一息的我又活了過來。由於腦神經受損,我成了終身殘疾,雙手不能自由伸展;嘴斜了,失去了準確的發音;腳也跛了,走路一拐一拐。直到五歲多時,我才開始蹣跚學步。我常常趴在窗台上,羨慕地看著樓下那些健康的小孩們奔跑遊戲。有一次,我看著看著走了神,幻覺中我也有健康的身體,也在奔跑、在跳躍。突然,腳下一滑,我從站著的凳子上滾到地上,頭上頓時撞起了一個大包,我又怕又疼,大哭起來。中午,媽媽下班回來,摟著我,眼裏含著淚對我說:“小三,你是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孩子,不可能去跑去跳,你隻能走一條和別人不同的路。”母親的話,我似懂非懂。但不久後,我家就從四樓搬到了一樓。我好高興。我可以出去玩了。但當我一拐一拐地來到院子裏時,那些同齡小孩便過來衝著我起哄,怪模怪樣地學我走路,甚至將我推倒在地,衝我吐口水、揪我頭發。每當這時,我從來不哭,而是倔強地從地上爬起來,用一雙迷惑的眼睛看著他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總是要惡作劇般地欺負我。

家裏的牆上有一道補了又補的深槽,磨礪我的雄心

到了應該上學的年齡,我渴望去讀書。我對幾本早已翻破的小人書上的那些方塊字充滿了好奇。可是,當爸爸帶著興高采烈的我到學校報名時,卻被拒絕了。12歲那年夏天,爸爸帶著我第6次來到子弟學校報名入學。爸爸懇求老師:“收下這個孩子吧,我可以每天按時接送他,照顧他上廁所,不會給學校增加麻煩,這孩子愛讀書。”我也哭著對老師說:“收下我吧,我會好好讀書的。”

但發榜時,一年級新生名單上仍然沒有我的名字。我失去了最後一次入學的機會。

媽媽摟著已經哭啞了嗓子的我,哽咽著說:“孩子,不上學一樣可以學知識,爸爸媽媽教你。”僅有小學文化程度的父母和已經上中學的姐姐成了我的老師;姐姐的舊課本和那幾本翻過無數遍的小人書成了我的教材;右手殘疾得不能拿筆,我就鍛煉用稍稍靈活的左手寫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啃。由於寫字吃力,那張緊靠牆壁的小圓桌竟在牆上磨出了一道深深的槽。

就這樣,我用了一年多時間就自學完小學課程,然後又自學了中學課程。

在青春的雨季裏,我成為成都最高文學獎“金芙蓉”獎的最年輕的得主

我自學的事在工廠傳開後,感到了年過半百的子弟學校的周榮升老師,他主動收我做了“校外學生”,晚上專程來給我輔導,修改我字跡不清、歪斜難認的作業,指導我閱讀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

1986年,16歲的我開始寫詩,用詩表達我心靈的情感、喜怒哀樂、酸甜苦辣。但是,寫詩並不像我剛開始時想象的那麼容易。我有個小紙箱,裏麵裝滿了退回來的稿件,這對於每寫一個字都很困難的我,是那麼痛苦的事情!有時候,母親不忍看著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勸我說:“算了吧,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可我不願放棄,再難我也要走下去。

1988年秋天,我的一首小詩終於在省內一家青年報上發表了!捧讀著變成了鉛字的處女作,我內心的激動無法言表。那一刻,我想到了許多許多:童年的苦澀、心靈的創傷、讀書的希望、父母的艱辛……而在心中,我更大聲呼喊:我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從此以後,我一發不可收,詩歌散文像泉水一般噴湧而出,至今我已在國內數十家報紙和雜誌上發表了300多首詩歌和幾十萬字的文章。1993年,在家裏經濟條件並不寬裕的情況下,籌錢為我自費出版了詩集《青春雨季》,並在1994年獲得了成都市最高文學獎“金芙蓉”獎,我成為這個獎設立以來最年輕的獲獎者。1996年3月,我被四川省作家協會吸收為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