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讓我告訴你怎麼辦嗎?”郭雪江帶著揶揄的口氣問。
“不用不用。”李思懿低下頭去吻郭雪江的嘴唇。郭雪江擺脫開她的追逐,用平靜得有些可怕的聲音說:“李思懿,你聽好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在別人那也許好使,在我這裏,門兒也沒有!”
“我知道,寶貝,你、你別說了。我怎麼能讓你親自操刀呢!”李思懿伏下身體,蹲在地上,側臉趴在郭雪江腿上。她的聲音聽上去情義綿綿,但是很有感染力,仿佛都能鑽到郭雪江的骨頭裏了。
十一
半個月後,省城晚報刊登了儒州下灣鎮河灣村的賄選事件,高耀武作為這一事件的揭露者,立刻成為街談巷議的公眾人物。河灣村新任村主任接受了方方麵麵的調查,最終對賄選的事實供認不諱,他萬萬沒有想到,到嘴的鴨肉還沒來得及嚼上一口,就在高耀武的糾纏和媒體的曝光下不得不吐了出來。他恨死了高耀武。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高耀武的對手,的確不是對手。
除了郭雪江,沒有人知道李思懿在這件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高耀武隻知道死纏爛打,隻知道蠻橫無理,隻知道心狠手辣,在郭雪江眼裏,高耀武本人並不可怕,關鍵是李思懿。她作為他的幕僚,她的智慧和他的蠻橫一結合,就互成犄角相得益彰變得厲害起來。是啊,從開始李思懿想起老同學郭雪江,到找到郭雪江,再到為高耀武出的幾個關鍵主意,以至最終幫助高耀武破譯郭雪江的偈語並得以實施,李思懿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一點郭雪江心知肚明。沒辦法,誰讓李思懿是自己的同學呢,誰讓他曾經暗戀過她並且後來還藕斷絲連著呢?誰讓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誰讓他火中取栗自取其辱呢?沒辦法,一切都是宿命。在悲觀的時候,郭雪江甚至想,也許是自己上輩子欠了李思懿的,弄得他在編輯部老是險象環生的。雖然最終化險為夷,但是郭雪江還是不得不自我總結:事故啊,教訓啊!
高耀武心裏可沒有那麼多煩惱。這得源於他根本就是一個腦筋簡單的人。郭雪江是什麼人,李思懿是什麼人,他都不關心,也從不去細想。但是,有一點,高耀武是十分清楚的。他知道,在幹掉河灣村主任這件事上,李思懿是立了頭功的。他因此給了她足夠的嘉獎,他拙升李思懿為副總,也兌現了年薪增長一倍的諾言。至於李思懿是如何絞盡腦汁幹成這件事的,他從不做任何探究。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就是上演獅虎爭霸或者人猴做愛,跟我都沒關係。他隻在乎結果,不關心過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的口頭禪正說明了這一點。他唯一耿耿於懷的是,他的小情人吳迪被孫祥唰了一道,他認為這是在整個事件過程中自己的唯一損失。
李思懿自認為是對得起郭雪江的。她在為公司效力的同時,擔起了能為郭雪江擔的一切。郭雪江向她破解偈語的情況,李思懿沒有向高耀武提及,而且對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她知道,如果省城晚報刊登儒州賄選的新聞的幕後故事傳出去,郭雪江也許會一夜之間成為敢於自曝醜聞的新聞英雄,但是他的市委機關的宣傳幹部和報社副總編的身份,恐怕也會瞬間蒸發。市委書記和包括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在內的所有市委常委的震怒,會讓他24小時內被削職為民。所以,李思懿不但隱瞞了重要細節——這些細節可能會成為郭雪江政治生命的殺手鐧,還叮囑高耀武要有意識保護郭雪江。“高總,關於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的意思,是我最終想出來的。這個說法本身,也許是郭雪江隨便一說的,並非他要慫恿我們做什麼。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都希望您不要隨便亂咬傷及無辜。”她曾經這樣對高耀武說。
“思懿你這麼長時間了,還不知道我高耀武的為人?我也是敢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主兒。他郭雪江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會忘恩負義呢?”高耀武瞪著眼睛說。
就是這樣,李思懿還是不滿意,她斜覷著高耀武糾正道:“誰對你恩重如山啦?他給你做什麼啦?他什麼也沒給你做!你是你,郭雪江是郭雪江,他什麼都沒給你幹,什麼忙都沒幫你,以後可不能這麼說了。記住!”
“思懿,你可從來都沒這麼對我說過話。”高耀武不滿地看著李思懿,不料李思懿也正盯著他,她的目光冰冷得像一把刀子似的,他立刻就什麼都明白了。他大發感慨道:“同過窗的,扛過槍的,分過贓的,還是同學交情深啊!嫉妒,嫉妒。”
“您也甭嫉妒啦,說點兒真格的,手機裏郭雪江發給您的那條短信,刪了沒有?”她開始恢複跟高耀武說“您”了。
高耀武有些不樂意了,沉著臉說:“思懿,過份了吧?怎麼著,還要動我的手機?”
“不是高總,您既然是敢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主兒,您既然知恩圖報決不忘恩負義,那您還留著那條短信幹嗎?”李思懿寸步不讓,臉上卻帶著微笑。
“是他讓你這麼幹的?”高耀武狐疑地問。
“不是,您要是不存心害我老同學,我從來都是站在您這一麵的,從來都是為您忠心效勞的。如果您是皇軍,我就是您的鐵杆漢奸。”
“去你的,貧不貧你?!”高耀武轉念一想,李思懿說的也都是實話。他從腰裏開始往出拿手機,嘴上卻說:“那要是我不刪呢?”
“您要是不刪,我哪天趁您喝多了,偷著把也它刪了,或者幹脆把手機扔河裏去!您還以為丟了呢!”李思懿幾乎是撒嬌地跟高耀武說,她調皮的樣子讓高耀武咧嘴大笑。“沒見過你這樣的,還辦公室主任呢,還副總呢!臭丫頭!”他找到手機裏那條短信,遞給李思懿說:“親自動手吧,這樣你才放心。”
李思懿接過手機,毫不含糊地把短信刪掉。爾後,她微微歎了口氣,笑嘻嘻地把手機還給自己的老板。
這件事,她從來沒跟郭雪江說。她知道,她無須向郭雪江表白什麼,她知道自己對他的一份心,就足夠了。
這一切郭雪江當然蒙在鼓裏。王彪更是無從知曉。那些天,王彪作為市委宣傳部主管新聞的副部長,經常得到市委書記的親自訓斥。“別的地方就沒有賄選嗎?為什麼晚報單單曝光儒州?”這是市委書記許援朝常問王彪的一句話。王彪隻有檢討,再檢討,承認自己跟晚報的關係沒有搞好;王彪還承諾,針對有傳聞說晚報記者還要追蹤報道的事情,他要克盡職守主動出擊防患未然,一方麵正在爭取省委宣傳部的介入,另一方麵也在通過關係打點晚報記者,同時布好天羅地網等待著其他媒體記者的追逐和獵奇,以確保萬無一失。許書記對他的態度是滿意的,這令他如釋重負。其實,自從晚報曝光了儒州賄選事件後,省委宣傳部立刻向全市新聞媒體下了死命令:在基層換屆選舉期間和前後,任何媒體未經允許不得報道相關情況,敢以身示法者,唯總編輯試問。這道命令按照王彪的表達習慣,就是誰要敢刊登賄選新聞,就讓誰的腦瓜子骨碌碌掉地上。但是,王彪對省委宣傳部的死命令並不知曉,他唯有徹夜不眠地尋找對策,精誠所致地寬慰領導“受傷”的心。後來,當他獲悉那道“死命令”後,也沒有跟市委說明和明說,他隻是欣喜地告訴許援朝:“許書記,省委宣傳部已經跟媒體打招呼了。您放心,絕對的萬無一失!”
驚恐平息以後,王彪對郭雪江說:“咱們報紙沒有登賄選的消息,真是對了。否則,你我早掉腦袋了。”郭雪江一個勁兒地點頭。“哎,奇怪了,高耀武後來怎麼又沒有動靜了?你怎麼做的工作?”王彪又問。郭雪江輕描淡寫地胡扯了兩句,說自己立場鮮明,態度堅決,高耀武就知難而退了。“媽媽的,誰想到這小子東方不亮西方亮,又找到省裏報紙去了。好嘛,據說晚報的值班副總編挨了處分。看來,咱們的政治敏感性不比晚報總編的差。”郭雪江就順著王彪的心思,又恭維了一番。
王彪還告訴郭雪江一件事,賣給高耀武三份報紙的是內部人,莫克。他是費了好大周折才查清的。5月11號那天,莫克配合辦公室的人處理從郵局拉回的那批報紙,出於收藏的考慮,莫克私自往包裏裝了三份。後來,有一個同樣喜歡收藏的朋友找到了他,問能不能找到5月11號的報紙,他願意一千塊錢一份全部買走。也是利令智昏,莫克立刻就跟人家完成了交易。等半小時以後,他突然意識到事情蹊蹺,絕對存在危險後,立刻去找那個朋友,可是一切都晚了。人家說已經出手了。莫克心驚膽戰了兩個多月,最終還是被王彪查了出來。王彪狠狠地批了莫克三個小時,說莫克出賣靈魂、利令智昏、腦子進水,莫克把所有王彪的狠話都扛了下來,並且給自己扣上了更為嚴厲的罪狀——損公肥私、見利忘義、挖報社牆角、沒有政治頭腦等等,直至王彪原諒了他。最終,莫克把三千塊錢交公完事。
郭雪江驚悚不已。
十二
兩個月後,又發生了一件事。連大發的妻子找到郭雪江哭訴,說離婚時以感情不合為由,雙方平分財產,離後才發現連大發原來早有外遇了。“不行,這對我不公平,他要賠償我精神損失!”連大發的妻子悲切著說。
郭雪江這才知道連大發離婚了。是啊,人家離婚不用單位開證明,你當然不可能知道了。但是郭雪江還是有些不解,心裏慨歎道:天下真是變了。“證據呢?你有證據嗎?”郭雪江問。
“沒有。但是,我們才離兩個月,他就跟別的女人看電影了。”
“那也說明不了問題。這年頭一見鍾情的事情屢見不鮮。”
“不可能,我了解他,大發是那種預熱很慢的人。沒有半年以上時間,他不可能愛上一個人。”
“我們不能總用老眼光看人。一切都是變化的。你不否認吧?”
悲泣的女人走後,郭雪江找到連大發,“大發,作為男人,你應該善待女人。你前妻也不容易。”
不料連大發一擰脖子:“誰容易?我也不容易嘛。”
郭雪江立刻說:“清官南斷家務事。坦率地說,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但是,你的前妻找到了我,我總要做一次調解。我覺得,她有足夠的理由得到更多的財產。”
“我不懂您的意思。”連大發佯裝無辜。
“因為正如她所言,你離婚前先有了外遇。”郭雪江直視著連大發的眼睛。
“郭總,您說話可要……您不能這麼說呀!”
“因為在江水泉公園,我曾遇到你跟別人談情說愛。我不信那是你的妻子。”
連大發的臉立刻紅了,同時眼睛裏掠過一萬個不明白。“呃,您,這個……我……咳!”連大發終於低下了頭。
“大丈夫做事敢作敢當。你掂量著辦吧。”
連大發擦了把額頭的漢,嘴上說了句“您費心”,走了。
這件事處理起來倒不複雜。可是在郭雪江眼裏,這算不算一次事故呢?他一時有些拿不準。
2007年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