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莉跟過多少男人,跟過多少次,自己也說不清了。第一次是在十五歲,次數最多的是王稼軒——丈夫,這兩點倒絲毫沒有疑問。婚前楊茉莉還拿出小本記一記,嘴上往往嘟噥著——“第9個還是第10個”;婚後幹脆把小本撕掉了。麻煩。
結婚以前,楊茉莉從不主動出擊,單從追求者中挑選質優的“帥哥”,合適時機丟過去一個媚眼,三兩天搞定,就夠快活些日子的。“反正也這樣了,享受吧!”有一次,楊茉莉跟女友果果說,“讓臭男人們來得更猛烈些吧!”
婚後,楊茉莉開始主動出擊。畢竟許多男人對有夫之婦心存芥蒂。她不管這個。無論你有家室還是獨身,隻要一個男人她喜歡上,她就狐笑與媚眼齊飛,秋波共長天一色,布下溫柔陷阱,讓男人“撲通”一下栽進去。新鮮兩三個月或者半年,就毅然提出分手。殺伐決斷,說一不二,不讓男人有任何念想,不留任何尾巴。“老天爺讓我長成這樣,我賢淑不了,這就是命!命啊!”她這樣真情告白的時候,好像有著天大的委屈。
楊茉莉有一個情人叫於雷,他是衛生局辦公室主任。
有一次王稼軒出差,楊茉莉想借此機會曆練一下自己,看離貞潔烈女還有多遠。第一天兩個情人約她,她拒絕了;第二天,於雷約她,她也咬牙扛住了。到了第三天下午,她實在受不了了,就給於雷打電話,於雷要準備會務,連夜加班,甭說陪她了。她就又給另外兩個男人打電話,結果一個去首都北京開會了,另一個帶團去西安了,弄得她十分懊惱。“他媽的,關鍵時刻誰也指不上!”突起想起“黃瓜”的故事,自諷道:“活人不能讓尿憋死,爺有根黃瓜就行。”
此前,於雷曾經給她看過一條關於“黃瓜”的短信:停電,夫妻正要做愛,突然來電燈亮,妻見丈夫手中拿條大黃瓜。妻子大怒,問道,你就用它戳了我五年嗎?丈夫反問說,我他媽的還沒問你,孩子哪來的?
楊茉莉認識王稼軒是在五年前,當時王稼軒二十四,楊茉莉二十五。當然,楊茉莉的年齡隻是身份證上的符號,那時候她實際上已經二十八。因為兩人初識後,曾經談論過年齡。
“你多大?”楊茉莉問。
“我二十四。你呢?也許我不禮貌了。”
“沒關係,我無所謂。不過,我要考考你的眼力。”
“二十。”王稼軒故意把年齡少說三歲。他覺得她應該在二十三左右。
“不對。”
“那就二十一。”
“還不對。”
“二十三。”
“再猜。”
“二十五?!不會吧。”王稼軒很驚訝地問。
楊茉莉被王稼軒的表情嚇住了。要是說出自己二十八歲的真實年齡,王稼軒會不會一溜煙跑掉?因為她還沒打算嫁給他,所以真實年齡當然沒必要告訴他。楊茉莉淡淡地說:“終於猜對了。”然後悶頭不語好長時間,做出有些傷感的樣子。
“怎麼了這是?我沒說什麼呀?!”王稼軒很納悶。
楊茉莉歎了一口氣。
“別這樣茉莉,你根本不像二十五的人。在我的心裏,你真的隻有二十歲。再說了,就算你大我一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楊茉莉把一隻媚手伸向眼窩,涕溜了一下鼻子,同時肩膀顫動了一下……屋子裏的空氣頓時很傷感,傷感的背後潛藏著曖昧。
天生善良而單純的王稼軒被眼前的情形感動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楊茉莉跟前,勇敢地伸出雙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三秒鍾,然後徐徐地落在了楊茉莉的肩上。
“年齡不是問題。愛情是不以年齡為界限的。”他說。
“可是,我談過朋友。”楊茉莉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想跟身旁的這個後生認真了。頭回見麵就談愛情倆字,這小子真“病”得不輕。不過,她又想,這年頭還把愛情擱嘴邊上的人,確實太少了。楊茉莉覺得王稼軒算得上稀缺資源稀有品種了。
“誰沒談過呢?!我也談過一個。”稀有品種安慰她說。
“是麼?”楊茉莉抽泣地問道,她柔美而傷感的樣子很像德伯家的苔絲,“可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樣。”
“我懂。沒關係。這麼大了,沒談過肯定是瞎說。”稀有品種輕輕把她摟進懷裏,“可是,人畢竟是人,高級動物,誰也不會成千上萬地談吧?!”
楊茉莉絲毫沒有領會王稼軒的幽默,相反她心裏一怔:有什麼不可能呢?一周換一個的主兒大有人在。但是,不知道是一股子什麼奇怪的力量,讓她對眼前的稀有品種發生了濃厚興趣。她抬起頭,從沙發上坐起來,定定地望著王稼軒:“我談過一萬個。你信不?”
“去你的!胡說八道。你才多大?從十五歲開始談,十年才三千六百五十天,一天談三個,跟吃飯似的?!”王稼軒澄澈的眼睛裏夾雜了明顯的不滿。“這種事情可不許瞎說的,破嘴!”
“開個玩笑嘛!”楊茉莉點到為止,看王稼軒已經“咬鉤”,就開始“收線”了。
為了不讓王稼軒看出破綻,結婚以前,楊茉莉堅持沒有跟王稼軒上床。她說她不想,她不舒服,她心有餘悸,她害怕他甩掉她。王稼軒就用濃濃的愛意去溫暖她,耐心地等待著婚期的到來。“你心裏的堅冰,就是我胸中的烈火,我一定會用我滾燙的胸膛,把你融化。”王稼軒詩性大發地向世界宣布。他覺得自己真是崇高。他把自己都感動了。
直到有一天,王稼軒和楊茉莉從電影院出來,在皎潔的月光下,在麗水公園旁,王稼軒拉著楊茉莉的手說:
“楊茉莉小姐,你是我的天使,你願意嫁給我嗎?”
楊茉莉心頭一震,像是被什麼硬東西撞了一下。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深情地望著他的眼睛:“願意,我願意。”
王稼軒好像吃了棉花糖,嘴裏和心上甜絲絲的。
這是婚前的楊茉莉和王稼軒。
婚後,王稼軒跟楊茉莉如膠似漆,楊茉莉盡情展示著她“天使”般的美麗和柔情,悉心伺候王稼軒。這個時候,楊茉莉才真正知道,王稼軒此前竟然是個童男子。她真是覺得如獲至寶。夜裏她風情萬種、上上下下;白天她落落大方、裏裏外外。夫妻生活甜蜜而新鮮,魚水情深雲雨同歡。在王稼軒的滋潤下,楊茉莉更加飽滿、光澤。她每天都準時回家,親手為他下廚做飯,給他炒他愛吃的糖醋裏脊,給他煲他愛喝的牛肝菌湯。“我要把你喂得足足的,棒棒的。我讓你永遠都那麼棒!”
而王稼軒頓時就有些臉紅,他知道她話裏有話——暗含著一些色情的挑逗,但是他不知道怎麼作答。他隻好說:“以後你不要再幹家務了,煙熏火燎的,對皮膚不好。”
“就是變成黃臉婆,量你也不敢甩掉我!”楊茉莉嘟起小嘴說。
“那是,我還沒……稀罕……夠呢!”
看著丈夫哆哆嗦嗦地說出一句色語,楊茉莉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而就是這樣放蕩的浪笑和失態,在王稼軒的眼裏,就像是她鬼魅般的身材給他奉上了一場天使的獨舞。
婚後第二年,楊茉莉從單位下海,幹起了貿易公司。而王稼軒,也從小學老師的隊伍中退出,改行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文化館,專職說起他的大鼓書了。
也正是從這一年開始,楊茉莉逐漸變化,很快就回歸到她本來的麵目。她認識了他,認識了他他,認識了他他他……她開始晚飯後回家,而且晚飯後回家的頻率越來越高。直到去年夏天,楊茉莉能每周回家吃兩次飯就不錯了。
三
鐵海這些日子總失眠。科長提拔了,副科長轉正,科裏缺一個副科長。幾個人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論能力,鐵海應該是人選之一,可要是論資排輩,鐵海就丁點兒戲都沒了。中國行政文化特色。但是,鐵海怎麼也不死心。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這是鐵海的一貫風格。
人沒欲望則罷,一旦有了欲望,是很難自行平複的。鐵海尤其如此。加上辦公室劉主任的暗示,鐵海實在不想放棄。但是,能不能提上去,又看不出任何有利的一麵,就愁。茶不思飯不想的。漫長的黑夜裏,他就那樣大大地睜著黑色的眼睛,尋找著怎麼也不容易看到的光明。黑夜,咬齧著欲望和歎息的黑夜,在輾轉反側中瘋長,無邊無際。
聽到丈夫一聲一聲的歎息,諸葛小丫惺忪著睡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寶貝,是不是病了?怎麼這麼熱?”
“沒關係,你睡你的。”
“跟錢一樣,權力也是身外之物。”小丫勸慰。
“可有些身外之物你不能不在乎!”鐵海的聲音很執拗。
政府辦秘書科有五個人,除了轉正的副科長,還有四位,他們各伺候一位副縣長。其中,常務副縣長非常傾向於提自己秘書當副科長,特意跟辦公室劉主任打過招呼,讓“考慮一下”。鐵海伺候的侯副縣長管旅遊和商務,心裏當然希望鐵海能上,但是心裏沒有把握。雖然鐵海晚於另外幾名秘書進政府,但是辦公室劉主任喜歡他,就格外存了一些希望。侯副縣長和劉主任當然抵不過常務副縣長厲害,但是劉主任老奸巨猾,他對常務副縣長說:
“鄭縣長說過,以後辦公室人事變動,要跟他打個招呼。”
鄭縣長是正縣長。其實,鄭縣長自己並沒有說過那樣的話,因為政府機關的事情理應由常務管。縣長管全縣的大事,管民生問題,是要高屋建瓴的。但是,為了提拔自己的心腹,劉主任略施“小計”,說了那樣一句話,想把事情擱置起來。常務副縣長聽罷,隻好“哼”地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鐵海,我已經給你贏得機會,剩下的看你了。”
“我、我沒什麼能力……不過我願意做好您交待的每一件事……我全聽您的。”鐵海因為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劉主任思忖了片刻,說道:“關鍵還在侯副縣長那裏。想法子讓他跟鄭縣長說句話。”
鐵海麵露難意,急得直嘬牙花子,心想打死他他也支使不了侯副縣長呀!嘴上卻說:“行,沒問題,我好好想一下!”
“幹幾件漂亮事。”劉主任說,“你有三個月時間。”
“您就等好吧,我絕不會給您丟臉的!也許用不了三個月。”鐵海一不做二不休地撒謊。
幹幾件漂亮事?談何容易。作為一個秘書,什麼事能幹得讓侯副縣長覺得漂亮?鐵海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夜裏失眠,歎息聲聲,輾轉反側。
春暖花開的時候,商人喬老板來到縣裏,鐵海奉命接待。侯副縣長跟喬老板一行見了個麵,介紹了一下縣裏的投資環境,就打發鐵海陪同去下麵轉。在接待過程中,鐵海知道,喬老板跟侯副縣長是江西老鄉,還是同學,常年在京做生意。鐵海小心伺候,把喬老板弄得很服帖。所以那天吃飯的時候,喬老板當著侯副縣長的麵誇了鐵海,說鐵海很聰明很辛苦很能幹。鐵海就說“不聰明不辛苦”。侯副縣長說:“小鐵不錯的!”鐵海心裏就有些酸。他覺得領導當著客人誇自己,還是跟他生分,有距離。鐵海那意思,要是侯副縣長來一句“聰明什麼呀!”,他才興高采烈呢。
飯後,侯副縣長問喬老板去哪裏活動,喬老板反問縣城裏都有什麼活動,侯副縣長就看鐵海。鐵海立刻說:“青蘋果娛樂城,音響還不錯。”喬老板搖頭。鐵海說:“紅高粱影院,今天正好演《集結號》。”喬老板仍然搖頭。鐵海咬了咬後槽牙說:“還有……留園洗浴中心,一水兒的蘇州美女。”侯副縣長微微蹙眉,拿眼瞟喬老板,喬老板並未驚詫,反倒歎了口氣,心事重重道:“沒意思,都是些俗東西。”
這時侯,侯副縣長笑了,像是從眼前這位老同學的身上發現了新大陸。“世道真是變了,連你都覺得這些東西俗了。”說罷,侯副縣長就笑,喬老板也跟著笑了。鐵海知道,在他們快意的微笑後麵,很可能有一些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後來,喬老板問:“有沒有說京韻大鼓的?”
侯副縣長睜大眼睛:“怎麼?你有這個雅興?”
喬老板點了點頭。
侯副縣長再次看鐵海,鐵海立刻說:“我去問一下。”
在樓道裏打了幾個電話,鐵海回到飯店包間,衝喬老板微笑了一下,眼睛轉看著侯副縣長:“侯縣長,文化館還真有一個說大鼓書的,叫王稼軒。但是他已經下班回家了。”
侯副縣長說:“讓他來,跟文化局講一下,縣裏有重要客人。”
喬老板說:“算了算了,別影響人家休息了,明天再聽不遲。今兒晚上咱們先喝喝茶、敘敘舊。”
“也好。一會兒我帶你到麗水公園轉轉。”
那天晚上,酒宴散後,鐵海無所事事,就去找了一個女人。在他熟悉的房間裏,他借著微醺的韻味和鮑魚的威力,跟她縱情雲雨,在她潔白而修長的身體上瘋狂馳騁,讓她得到了久違的滿足。女人的呻吟如流水樣叮咚作響,揉搓著鐵海疲勞的耳鼓。那一刻鐵海忘記了所有煩惱,好像回到了刀耕火種年代,好像成了穿樹葉裙子的原始人。他主宰著眼前這個女人,而不是像在辦公室裏被人主宰。對鐵海來說,做愛是一種很好的休息,特別是跟陌生女人。多年來,這成了他解除身心疲憊的重要方式,行之有效,不可或缺。
期間,鐵海接了兩個電話,但是他都沒有離開女人的身體。第一個電話是侯副縣長打來的,他告訴鐵海,喬老板想在麗水公園裏聽大鼓書,明天上午不必去文化館了。鐵海盡量屏住呼吸,盡量少說話,但他的喘息聲還是被領導捕捉到了,領導說:“大晚上的,打擾你們了。”鐵海一邊輕輕動著,一邊用羞愧的語氣解釋:“不好意思,侯縣長,我媳婦……她……”領導那邊兒說了句“正常、正常”,就掛了電話。
這麼一折騰,鐵海更來勁兒了。“正常!正常!”他在自言自語中變得更加瘋狂。房子裏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第二個電話是諸葛小丫打來的。小丫當然是問這麼晚了鐵海為什麼還不回來。鐵海說他跟領導在一起。小丫問:“你怎麼直喘呢?”鐵海說:“我們在健身房。”小丫又問:“是嗎?怎麼聽著挺安靜的呢?”
鐵海說:“晚上,人少。小丫你什麼意思?懷疑我不是?要不你給領導打個電話。你大爺的!”小丫被丈夫的氣憤給嚇住了,她小心地說:“不是,我不是懷疑你……回來時慢點兒啊!”鐵海嗯了一聲,又說:“吃飽了撐的!”然後立刻掛斷電話。
柔軟的呻吟重又繾綣於黑色的寂靜中。
第二天上午八點半,王稼軒就騎車來到指定地點——麗水公園。十分鍾後,縣政府的鐵秘書也到了。兩人見麵並沒有過多的寒暄,而是直奔主題。
“是侯縣長很重要的客人,一定演好。”
“你放心。演好我不敢說,反正要發揮出我的水平。”
“但是也別緊張。”
“緊張倒不至於。我們經常在台上演,下邊好幾百人呢。”
“可這次畢竟是縣長聽啊!”
鐵海不知道,在王稼軒眼裏,縣長也是普通的觀眾,跟別的觀眾沒有本質區別。他不會因此緊張的。可是,善良的王稼軒並不傻,突然也意識到了什麼,他想:一個縣長,多大的官啊!不能慢怠人家,不能給人家大不敬的印象。於是他說:“倒也是,縣長品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