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今個兒是十九,山菊娘周年大祭的日子。
早晨,天空中飄下一陣雪片,一會兒又停下來。地上的雪跡被融融的地溫浸化了,隻留下了一片一片的濕潤,空氣蠻鮮活,還夾雜著絲絲的寒意。
早飯後,王氏家族中的孝男孝女,在山福家中紛紛裹了白孝,等待著四爺吩咐。
忽然人群靜下來,隻見四爺威壯壯地站在一張小桌上,手裏握著七尺拐杖,環視著眾人,氣氛出奇地平靜。
“今個兒是祭日。按老規矩,到墳院先祭上祖,再祭新墳,要讓先祖看看,咱王氏的孫男嫡女,門庭興旺,日子平安。要按規矩行祭,誰要越規矩,嬉嬉鬧鬧,沒個鄭重,我人老棍可沒老,這可是祭日!”四爺說完就跳下桌子,背上大棍吆喝道“走吧。”
四爺在前麵引路,緊接著是響器人馬跟著,眾人蜂湧尾隨著出了山福家門。‘一支浩蕩的祭奠隊伍被四爺牽引著出了村子。吹響器的人馬頓時前俯後仰,搖頭晃腦起來。樂聲吹出了幽幽哀傷,淡遠悠長,使人想到先祖在恢恢的日光下,踏著漫漫的石徑古道,熬著淒淒慘慘的歲月……;一會兒響器梆聲驟轉,平緩激昂,神采飛揚,似在向先人們訴說著如今日子的喜悅和火旺。人群裏沒有低聲細語,隻被那哀樂牽著一步步移動,神情也隨著那樂調一會兒黯然憂傷,一會兒放蕩,一會兒祥和。也有幾個勒著頭部的孩子從人群裏竄出來,蹦跳著,尖叫著,嬉鬧在人群左右。
到了,黑壓壓的一片人,在北山灣棗樹林旁的墳院裏停下來。
祖墳院裏散散拉拉堆著數不清的土塚,周圍還立著幾十棵翠柏。一股冷風漫過來,墳院裏透出陰森的寒氣,幾隻棲息在樹上的鳥,沒弄清人的來意,就斷魂似地叫著飛走了。
按照四爺的指點,自上到下,由北向南,先祭上祖,於是黑壓壓的一片人跪下了,蹶起了一拉溜肥嘟嘟的屁股,嚎出了悲壯的樂曲,一時空大的王氏墳院裏,紙灰飄飄,青煙嫋嫋;鼓樂奏起,哀聲嗚嗚,吹著冥冥死者的企盼,吹著昂昂生者的奉獻……。
沒有勒孝布的隻有四爺;
沒有跪下的是賈先生和李廠長;
沒有來的隻有躺在車子上不能動的大鎖;
又燎一陣子香火,叩頭行揖,四爺又一陣子講述,人群又一陣默禱,才算祭完了一代宗祖。
收了供品四爺又依次指點轄區,於是人群又軟軟地跪下,隻覺哭聲在減著音符。幾個孩子直起身,向周圍張望一陣,,滾到一堆去了,一會兒就打鬧起來,棍條甩去,石子擲來,四爺見了,一聲吼:“孬種!”
“孬種”們又慌忙擠到大人胯下,蹶起不豐的屁股,還不時瞅著伴兒們又跪下……。
響器的領班走過來,伏在賈先生的腦袋上耳話:“夥計們怕是頂不下來。”
“吹,加錢!”賈先生輕輕吐一句,話很硬朗。
領班的走過去,向捧家夥的夥計遞上眼色,響器的人馬又似醉非舞地晃蕩起來,隻是那調兒覺著更加含糊了。人群中的哭聲也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