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徐老套找到了鎮長。
五十多歲的漢子,瘦小的身體又駝下了一截,豬肝色的臉,一雙滴溜轉的眼,透著些靈氣和精明。一方小鎮,一方天下。是鎮長,就管著各家的事,就少不了你請、我請,東家拉西家拽,來時噴著酒氣,去時酒氣噴著。日子就在酒裏泡著過,泡出了這家的歡喜不盡,也泡出了那家的哀怨無窮。酒喝順當,大事小事酒盅一碰即成;喝不順,杯子一摔就遠去。於是就有人心裏咒,但又不敢遠著。
喝酒要好肉好湯,湯還是徐家的有味。鎮長嘴伸過去,吃了徐老套三十年,味也沒吃退,兩人也吃出了交道。
鎮長有徐家養著,徐老套有鎮長保著。徐老套找鎮長事事如意。有那麼一日,徐老套揚出話去,不養一個白吃的。有兩年光景了吧?鎮長再不到徐家攤上去了,偶爾去一趟,也掏張票子,隻覺得味也淡淡。
鎮長蜷著身眯起眼,澀澀地似睜似閉,說起來近近呼呼,旋即又隨那酒意遠遠飄去。徐老套也記不清說多時了,最後說道:“你發話吧,能讓咱丟了門麵生意?咱不能丟……”
鎮長直了腰,把手敲在桌麵上:“政策就講這個,欺負兩個外地妞,算熊本事!我不昧良心。”
進家未坐定,心裏紊紊地亂。銅鍋、鎮長、兩個洋姑娘,變戲法地跳動,花了徐老套的眼睛。他怒獅般站起,似要對著那跳動的影子發泄,但也委實找不到抗爭的言詞,就在心裏罵。最後衝著女人吼:“把肉端出去埋掉!”
女人知道男人心神錯亂了,上前輕聲勸:“生意能不做?”
“誰說不做了!老子要做點樣子。把這死貓爛狗的雜肉碎塊都埋去,花大本也要買鮮牛、羊肉。規矩要改。”
徐老套不準兒子在街上再露麵,每日早起,隻給鎮長送去一瓦罐鮮湯,就回來做那牛羊肉。兒子遭了禁,日子寡味得難受,就去想那潔淨的店室,想那兩個姑娘,想那鴿子的眼睛。當然也時時想起那臂上灼灼的疼。年輕輕的陽壯氣宇,也就被這難熬的日子剝蝕著。
集日更見旺,徐老套桌登換去一新,那湯水又做出了地道。幾個“街閑兒”早圍了攤,又不定泡上幾個時辰,分明又品出了那味的變更,那肉的正道。
幾個老者臉上又泛出了喜,遞上一個趣:“老套的味做出了新招樣,皇帝爺要嚐嚐……嘖嘖。”
徐老套更是眉宇展開去:“我設攤賣湯可為著咱鄰裏老小,圖個便當,絕不摻假騙人。又不賣牌子、破女人,不掙騷錢,錢掙多了也沒使處,從今個開始,叔哥兄弟老夥計,一律不準再付錢,我權當報鎮上的恩哩。誰要硬塞錢,就是看不起我,就別來了!當然外村的照樣收費。”
眾人驚喜不已,又暗暗自責不該去娘們店開眼,該給徐老套捧個場。
徐家的衝湯雜燴攤前比往日更是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