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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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還在下,好久了。

雨水砸在地上,噴濺在玻璃門上,一道一道掛下來,像臉上的淚——誰的淚會這麼滂沱這麼泥濘呢?朱文楠在心裏問——也許並沒有問,糊糊塗塗的。問門?顯然不是,門不會回答她什麼。問雨?雨正在瘋狂,哪能顧得上她。問自己?更沒有答案。但那張淚臉的感覺,此時就映現在眼前——原來,玻璃裏有她自己的影子——影影綽綽的,在那些桌子、櫥櫃和燈光的背景裏,果真是一張模棱兩可的臉。

朱文楠心裏的問號,便像氣泡一樣冒上來。

不過,她知道,什麼都不能問,比如股市,她是從六千多點建倉的,現在跌到一千多點了。問誰去?問誰都沒有答案。以前她天天上網看看,現在也麻木了。二十多萬塊,可不是小數目,魔法一樣,縮水成五六萬了,問誰去?算了,套住的又不是她一個人。別人不是該怎麼活還是怎麼活?沒聽說有跳樓的——話是這麼說,想起來,心裏還是刮肉般的疼痛。

浪裏白條失蹤了,至少有一個星期,他不再打理博客,論壇上也不見蹤影,QQ頭像更是一眨不眨。這人一個招呼都不打,突然就從網絡世界蒸發——莫非遇到什麼不測?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一個無法預知的車禍?呸呸呸!怎麼會呢,那麼一個幽默的人,那麼一個風趣的人,連妖魔鬼怪都怕他三分的。那麼,他是故意躲起來嘍?似乎也沒有原因。

豬也玩起失蹤的把戲來了。豬是王絮菲的愛稱,和朱文楠是死黨,在論壇裏最活躍,注冊十幾個馬甲,看著不順眼的帖子就罵,看著順眼的帖子就猛頂——反正她馬甲多,沒人抓得住她,她愛怎麼瘋就怎麼瘋。這頭花豬,搞什麼名堂?電話一天都是“無法接通”,可能又和鋼結構出去玩了。朱文楠從身上拿出一部手機。這部新款的手機,就是豬送她的。豬隻送她手機,沒送她卡,所以,朱文楠又重新申請了一個號。現在,她有兩部手機了,一部是大家都知道的號碼,一部是這個秘密號碼。有了這部秘密號碼的手機,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也神秘了起來。

馬軍(她丈夫)帶著大洋(店裏的員工)去浦安鎮幹活去了,那是一家汽車城,要刻好多字,還有招牌,還有室內布置,工程很大,七八萬塊錢的活,能掙多少呢?朱文楠以前不關心經營上的事。稍微上點規模的核算,都是馬軍搞定的,她隻負責收款就行了。馬軍和大洋今晚是回不來了,二十多公裏路,雨又這麼大,摩托車是很危險的。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算了,問什麼啊,還說我管他了,隨他自己安排吧。

雨似乎更大了,風也猛烈起來。雨水砸在門前的地上,劈劈叭叭,好誇張。地上早已汪了很深的水,像一個小小的湖泊。朱文楠心裏枝枝蔓蔓的,不知道煩什麼。煩,就像股市一樣,你不知道理由在哪裏,仿佛快樂——快樂也不需要理由,難道不是嘛,人會莫名其妙地快樂,也會莫名其妙地煩躁。

朱文楠是做刻字、打印、印刷生意的,具體說,就是和門臉、招牌、橫幅、裝飾、名片、廣告傳單等有關。這間門麵房也是她自家的財產。自從她和馬軍砸鍋賣鐵、東借西拉開了這間夫妻店之後,七、八年來,她就把自己交給店裏了。她的麵孔,就像那一台台電腦,從開始的新鮮,漸漸陳舊了。可電腦還可以升級,可以更新插件,她是連升級的機會都沒有了,更不可能更新插件。是啊,開店之初,她還不到三十歲,腰肢挺刮刮的,屁股翹挺挺的,小肚子又平又柔韌,眼睛也水靈靈的帶著神,臉上更是泛著光澤。如今她已經三十六歲了。三十六歲,對女人來說,是個坎,招工廣告上常常把人切成兩段,以三十五歲為界限。而她什麼時候就過了這個坎了?自己竟毫無知覺。三十六歲的女人,就是腰上沒有勁道了,軟了,坐久還會酸;屁股鬆了,塌了,感覺下墜了;小肚子上堆滿了贅肉,像發麵一樣;眼睛呢,也是灰暗的,充滿著疲憊、不安、焦慮、無所適從和心猿意馬,早上起來,眼睛底下的眼袋又鬆又皺,黯然無光;嘴部的肌肉好像也開始皺縮,有了一些細細的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