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個夢，夢到了遠方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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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一片朦朧，所見的景象，是被暴雪封閉的山。積雪摸過了膝蓋，刺骨的寒冷不管是多麼厚的衣物都無法阻擋，冰凍住了樹梢，料峭堅冰離地三尺。當風吹過的時候，冰棱鋒利如刀，垂落如雨，深深刺入身邊的積雪，轉瞬被雪海淹沒。隻留下黑色的深孔，與映著月色的銀白涇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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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夜，明月高懸，冷冽的光灑滿整片山林，與雪同色。層層疊疊的山巒仿佛波濤洶湧的大海，自己就處在這片大海的中心，如滄海一粟隨浪漂泊。被風推動著後背，在雪中掀起小小的浪花，向前蹣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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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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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裏默念這個的名字，都快忘了這座山廣闊得讓人絕望。傳說中隱沒神龍的山脈，踏入其中，就像不慎落入海中的旅人，不管怎樣眺望都找不到盡頭，隻能看到無窮的碧波蕩漾。就是在這樣的一座山中行走，耳中除了呼嘯的晚風，隻剩下積雪壓斷樹枝以及的自己呼吸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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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細脆弱的雙腿不斷顫抖，卻邁著堅定的腳步，在無法跨越的雪堆之前，伸出與現在的粗糙厚實完全不同的稚嫩雙手刨開積雪，不斷在沉重的積雪之中開出一條道路。受製於病弱幼小的身體，不得不一步一停，向深邃的森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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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葉因為呼吸像火燒一樣，汗水浸透了衣服，讓身體更加冰冷，但心中的熾熱卻不曾消減一分。應該在父母的懷抱中撒嬌的年齡，應該熟睡沉浸夢鄉的時刻，大病未愈的身體被小小的願望拖動著，不管意識中四周的空氣都開始變得沉重，身體已經逐漸變得僵硬無力，拖拽著越來越難以控製的四肢，不斷向前，不斷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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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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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六枚銅錢用紅線穿成的手環在風中不斷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維持著微弱的意識，不會就此沉入黑暗無法自拔。朦朧的視線也會在碰撞聲響起的那一刹那變得清晰，不斷糾正快要失去的方向，沿著自己半夢半醒之間的記憶向前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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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就是用這樣稚嫩的四肢翻山越嶺，不惜一切，哪怕可能在這冰冷山中永遠沉睡，也要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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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隨著因步伐而搖曳的景物一起飄動，牽連著過去與將來。月光被密密的枝葉與積雪遮蔽，林中越來越黑暗，越來越靜謐，心中卻沒有一絲恐懼，甚至連其他的情緒也都漸漸消失。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已經拋卻一切，隻要能夠見到那個身影，在那之後自己是生是死都無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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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尚不能理解心中的情感，唯有將追逐那個身影變成自己的本能，隻是不帶一絲理智的橫衝直撞，遠比現在要愚蠢與莽撞，幼稚與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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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這樣可笑的我，才能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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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雪原，穿越林間，穿越似乎無法穿越的阻隔，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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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拋卻了一切的我，才可以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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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白衣皆勝雪，光滑如水的狐尾輕輕落在身後，在灰暗的森林之中散發著唯一的光芒，背靠著那棵小樹的她，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回過頭來。毛茸茸的銀色狐耳隨之一顫，精致巧奪天工的臉龐光潔無暇，赤色雙眸如璀璨的寶石一般閃耀，如燃燒的火焰一般熾熱，隻是這樣美麗的眼睛對視一眼，身上的病痛、疲憊與寒冷全都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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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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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怎麼稱呼你的吧……聽到我的聲音你好像有些吃驚的樣子，雖然那副冰冷的表情直到多年後才會開始變化，但我可是知道的，你眼中的每一絲變化我從那個時候就清清楚楚。就像我們初遇這一刻，赤紅的廣闊湖麵被微風吹起，隨即消失的那一抹漣漪，我永遠都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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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而麻木的視線落在身上，仿佛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放棄了的絕望充斥其間，讓心髒陣陣作痛。白色的身影毫無感情的聲音在林間響起，婉轉空靈，卻如同這片被大雪封住的山林，冰冷且毫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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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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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腳畔，在銀色光輝的照耀之下，自己的影子卻和四周清晰的樹影不同，混沌一片，沒有明確的形態與邊界，與銀色的光輝混在一起。混亂的輪廓與銀色身影相比更像是妖怪，人不人，鬼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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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啊……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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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上移，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自從出生以來一直百病纏身的自己從未有過的輕鬆，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不帶一分得知自己即將死去的陰霾，隻有實現自己願望的滿足與快樂，向著她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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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能夠見到大姐姐，能和像大姐姐這樣漂亮的人說上話，我的人生就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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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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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地念著這幾個字，用冰冷的話語發問：“為什麼……看到了我，和我說話，你就沒有遺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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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啊……隻是、隻是大姐姐真的好漂亮，大姐姐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吧。我現在才六歲，就能和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說話，我還有什麼遺憾啊……爸爸媽媽說這樣的感情就叫作愛……我想我就是愛上了大姐姐，大概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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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愛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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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她繼續說話，腳步就已經繼續向前邁進，接近了那個白色的身影，走到了她的麵前。在她冰冷而帶著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迷惑的視線之中，摘下了手腕上的銅錢，放在手心，遞至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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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笑聲依舊，聽不出一絲遺憾與不舍，將手環塞進她嬌嫩柔軟的手中，“這是今天老奶奶給我的東西。聽說是我們家自從遷徙到湘澤之後代代相傳的飾品。我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送你了，就把這個當做禮物，你收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