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妖館》(節選) 序章(1 / 3)

新曆二十年二月,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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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灰色的厚重雲層包裹著天空,北方無邊海上昏昏沉沉,天地一片暮色。今日無風無雨亦非晴,甚至還紛紛揚揚飄起了雪,但比以往的驚濤駭浪,此刻的無邊海顯得異常安靜。寒風徐來,水波不興,海麵上也見不到魚兒擊水海鷗擊浪的景象,水波間一片死氣沉沉,隻能偶爾聽見大片雪花落入水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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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蒼茫的海上,有一葉扁舟悠閑地漂著。這是一艘江南水鄉常見的擺渡小船,船艙狹窄,吃水極淺,即便去掉了槳和櫓,也頂多容納五六人並肩站立。即便是海洋還在人類掌控之中的舊曆,這樣的小船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海上,隻要偶起微風,便有小浪將船掀入海中,拍得粉碎。更何況二十年前舊曆末年那場滅世之戰後,人類拚著十不存一的代價擊退了黑暗,卻再無力奪回被黑暗感染的海洋。海岸線數百米之外便因受到黑暗感染的魔物肆虐已成人類禁區,更何況這裏離岸已有千裏之遙,這艘小船是如何平安來到這無邊海深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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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隻有兩個人,一襲血色紅衣的莫惘婉站在船頭,纖細嬌嫩的手指輕撚著那把繡著薔薇的四十八骨油紙傘,傘上積雪已近半寸,船頭的積雪也在她腳邊規規矩矩地畫了個圓。但她不以為意,隻是淡然地看著海天之間漫漫飛雪,精巧的麵容沒有一絲表情,櫻花般的雙唇輕閡,不言不語,麵色不悲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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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蒼茫無邊,除了灰色海水和灰色的天空便再無他物。有什麼值得她看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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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莫惘婉朱唇輕啟,麵朝前方對船尾的人說道:“孫浩之,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來這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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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船尾的孫浩之早已滿身積雪,盤腿坐著看起來並不高的身體卻像一座小山般穩重,坐鎮船尾,與莫惘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他的人一樣,膝上那柄歐洲騎兵長槍亦是白雪皚皚。他看著莫惘婉的背影,抬了抬修長卻堪稱濃墨重彩的秀眉,說:“誰知道你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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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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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惘婉看著平靜的海綿說道:“我隻是覺得,今天似乎要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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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今天要發生什麼,還是這裏要發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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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浩之隻是隨口一問,沒指望船頭那個紅衣魔王能夠回答。但莫惘婉想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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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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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問似答,莫惘婉看著眼前無邊滄海,靜默注視著遠方。遠方一無所有,隻有海麵蔚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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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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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閑來垂釣碧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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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至雪紛飛,江南亦不能免俗,青山重重皆白頭,連帶著江河湖泊都凍了不少,昔日連綿洶湧的長江黃河都出現了詩詞中說的“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某座青山裏流淌的小溪之上,一艘小漁船順著還未凍結的溪水漂流而下,走綠水出青山,走出深山盡處的斑竹林,流向山外的煙村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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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船的船艙裏,一個披著蓑衣頭帶鬥笠的少年正靠著艙壁在火爐邊打盹。船身經過一處激流,小船一晃,少年的腦袋便磕在艙壁上,夢碎人醒,一臉吃痛地直起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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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那爐在山中點燃的爐火,揉了揉腦袋,從腳邊撿起幾塊幹柴扔進爐裏。然後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看向艙外的景色,待看到和以往山中不同的風景之時,少年嘴角一翹,輕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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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拿起艙內的一根釣竿起身走向船頭,棉袍內指尖連彈數次,船頭積雪頓時消散無蹤。他盤腿坐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握釣餌,手撚一團掛在鉤上,然後輕輕拋鉤入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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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有些無聊,少年回頭看了看來時的山川,有些感慨的自言自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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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道禁製或探查氣機,或搜尋神念,或禁錮神通,諸多法陣相輔相成,環環相扣,再加上一沙一世界的兩儀微塵陣,不管是陸地神仙還是三教聖人都難以逃脫。但沒想到,隻要睡過去將神識封入夢中,再斷絕氣機流轉,就能夠像普通人一樣被兩儀微塵陣排斥出山。真沒想到,哥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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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天色將亮未亮,少年抬起頭,正看見一抹紅色探出天邊的裂縫,微弱而溫暖,堅定地散發出光芒。他不由得一陣恍惚,一時間便忘卻自己剛剛走了多遠,又是怎麼做出了一件走漏之後定然驚世駭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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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盯著那抹紅色直勾勾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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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波逐流,溪水叮咚,少年乘舟夢日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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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縫合攏,紅日不見。少年悠悠轉醒,回神看飛雪落流水,二者本是無情物,今朝一相逢,流水無情飛雪無心,同化作一溪流水東逝去,亦是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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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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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知為何感慨了一句,然後看著江畔一座小城,人影熙攘,輕聲笑了笑,手指再彈,船尾搖櫓無人搖而自動,劃開溪水,調轉船頭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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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啊,我姓神也就算了,原來叫祈晴不是挺好嗎,為何還要給我改得那麼中二呢。以字為名不是挺好的,都什麼時候了還來這些老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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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無策坐在船頭輕聲念叨,“我可是您的兒子,沒必要這麼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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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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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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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他掐指則神算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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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他為局則神仙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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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教神家第七十二代祈字輩神無策,今日以漁舟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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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江南,一條不知名的小溪,載著這位獨釣寒溪雪的蓑笠少年,不知何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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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畔不遠,江南小鎮,尋常巷陌,菜市場中。褐色的積雪被來往的人和車輛踢散四濺,吆喝聲還價聲不絕於耳。陸升月抱著胸前口袋裏的錢包,仔細打量著眼前快到她胸口的攤上青菜上的蟲眼,分辨這到底真是蟲子咬的還是牙簽戳的。佇立良久,還是挑了幾顆水嫩的青菜遞給老板:“老板給我稱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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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人才過中年卻滿頭白發的老板堆笑著結果青菜,提到電子秤上一過,“陸小姐,整好兩斤,一斤一塊三,就算你兩塊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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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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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姐,”老板吞了吞口水,摩挲了一下手心,臉上笑的和菊花盛開似的,“我們也要做生意,您是老顧客了,可不能欺負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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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負?誰欺負你了,老板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陸升月杏眼一橫,柳眉上挑,瞪著老板就把話說開了,“老板你也知道我是老顧客了,家裏什麼規矩你清楚,我不過就是還一句怎麼就成欺負你了!今天你得把話說清楚!要不然大少爺今天就站在這裏,我回去沒好果子吃你也別想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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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升月虛張聲勢了好一會兒,發現身邊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回頭一看,身邊高大的男子正兩眼直直地看著遠處發愣,她忍不住抬起腳,用力對著男子的腳尖,狠狠踩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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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男子一聲慘叫,這才會過神來,轉頭看向陸升月,他使勁憋著腳上傳來的陣痛,強行堆出笑臉,輕聲問道,“月月,有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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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啊……”陸升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長長的歎了口氣,旋即向男子告狀道,“大少爺啊!你要給我做主啊!剛剛我隻是跟老板殺個價,他就說我是仗勢欺人,強行讓他壓低價格賣給我,說我欺負他!大少爺這頂帽子小的可擔待不起,你要給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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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子一臉為難的看著怒氣衝衝的陸升月,他剛剛因為一些麻煩事走了會兒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菜攤老板誠惶誠恐的樣子,大概也猜到了是怎麼回事。雖然想替老板說兩句好話,但眼前的青梅竹馬連大少爺這三個字都喊出來了,照多年相處經驗來看,今天是別想善罷甘休了。但順著青梅竹馬的性子說兩句菜攤老板,在這個他家世地位超然的小鎮,他的兩句話對菜攤老板絕對是個災難,這是他絕對不想發生的事,甚至正是因為他暗地裏幾次懲戒跋扈的同門,才使小鎮安寧了不少,他所期望的和平有絕對不能被自己親手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