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從赫爾卡那裏接受委托的時候，我沒想到這隻貓竟然這麼難捉住。看來她當時說的“它的第三隻眼睛能夠看到未來”，並不是句虛言。
除了還算豐厚的報酬，能夠在任務成功後得到預言，也是我接受了這個委托的原因之一，另外一個是因為她作為女巫的生意似乎因為貓的離開變得門可羅雀，我可不希望她因此落魄到不得不出賣身體的地步。
不過，剛才的窘況到此為止了。
黑貓被我和海妖困在了岩壁之下，約莫兩周相處的時間讓我了解到那小家夥雖然很缺乏常識，但身體能力還是出色到令人驚異的地步，區區黑貓對她而言應該不成問題——
“哎呀呀呀跑掉了跑掉了！夜——”
海妖慌張的跺著兩隻小腳，委屈地拉長了聲音。
黑貓的尾巴消失在了岩壁的上方。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那個貓的確，快的有些異常。剛才經由海妖裙下的突進就像是預判到了我眨眼的瞬間一般，它利用那幾毫秒的差異讓我的反應也慢了半拍。
“追上去吧——”
海妖點了點頭，很快地打起了精神一臉認真地啟動了腳下的彈跳陣。
我先她一步落到了岩壁上方的平台，黑貓的身影在曠野上越來越小，直到鑽入了不遠處的叢林之中。我將赫爾卡那裏拿到的靈石握在手中，這是黑貓作為她使魔的憑依。不過，明明有著這樣穩定的媒介還會讓它逃掉，赫爾卡那家夥作為主人也是不合格的。
牢騷之後再講，海妖已經先我一步鑽進了樹叢之中——可能是想要在失誤之後證明自己吧，我想。手中的符文靈石正在閃爍著藍色的光芒，頻率在接近黑貓的過程中逐漸的加快。我卻還沒有見到海妖的蹤影。
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黑爵，追跡。”我說道。
“是，主人。”
幽藍色的小巧痕跡出現在了林間的地麵上，幼女身形的她步幅並不算大，但身形卻十分靈活——我從撥開了一最後的一層灌木，視野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片寬闊的田地，青青的秧苗隨著微風緩緩搖擺。兩側則是高聳的山穀，陽光從雲層中漏下，照亮了遠處人類的城鎮，人間的煙火從中嫋嫋升起。
海妖正站在山穀之間的空地上，我鬆了口氣，盡管她看樣子是追丟了，但至少沒有遇到危險——不過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我走到她身後敲了敲她的後腦勺。
“夜你幹嘛啦，好痛——”她抗議著捂住了腦袋蹲在了地上。
“我這是第幾次強調不要擅自跑開了？。
她瞬間蔫了下去。
“……那隻貓跑到前麵的鎮子裏了，因為有其他氣息的幹擾——我就，找不到它了。”
“這也不是你的錯啊。去鎮子裏打聽下吧。”
黑貓似乎一開始就將這個鎮子當做了自己的目的地，我驀然有了這樣的預感——手中符文靈石光芒的閃爍穩定在了一個固定的頻率，應該是藏在了村落之中才對。
海妖跟在我身後，我們行至村口。這裏的建築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式，房頂上密集如巨蛇鱗片一般的黑色石片看上去像是火燒而就，整齊的牆壁被大量的石灰塗的雪白，從林中流出的淙淙小溪也在並了幾條支流後彙出規模，流入了城鎮之中。
“呀，你們是第一次來這裏吧？”
路上行來的老者向我和海妖打了聲招呼，他雖已白發滿頭卻仍然有著青年的洪亮聲音，飽滿的肌肉就算是騎士見了也會自慚形愧。
我選擇了無視，畢竟我並不打算認識這裏的人，隻要快點找到那隻黑貓就好——
“對呀對呀，大伯您是要去哪？”
海妖這家夥——我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歎息。
“哈哈哈哈，小姐看樣子心情很好啊——看到那邊的田了麼？我這過去，耕我自己家的那塊。”
不過他像是也察覺到了我的冷淡，眯起眼睛笑了笑，不打算多言。
“海妖，我們走吧——”
“誒誒，夜你不打算問下黑貓的事情麼？”
老者揚了揚眉毛。
“貓啊，貓的話，我剛還看到了一隻——黑色的皮毛，黃色的眼睛。”
“對！”海妖說。
“啊啊，你們要是找那隻貓的話，就去城中心的湖吧——沿著河走就能找到，有很多貓都會去那個湖……”
老者欲言又止。
“算，你們到那裏就知道了。”
他的話語蒙上了一層悲傷。海妖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語氣不太對勁，小心的答謝之後，就跟在了我的後麵。
“……多謝。”我向老者說道。
他笑著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去，不一會兒，我們的身後響起了嘹亮的歌聲——那是我從未聽說過的語言，不過後來在城中打聽情況的時候，那種語言似乎比起卡爾羅西德語更加受歡迎一些。
海妖呀呀學著剛學的“你好”和“謝謝”，我們行至湖邊。
黑貓端坐在那裏。
那從容不迫的樣子，就像是在等待著我和海妖一般。
“哦哦——！”海妖驚訝的將眉毛豎了起來，將重心放低，這可能就是她的備戰狀態了吧。
我也不打算放棄這個機會，手中輕輕地將兜裏的魔石取出——我本來是不想將委托目標作為暗之禁錮的施術對象的，畢竟它多多少少會對作用物產生傷害。但考慮到之前它那過分的敏捷，我隻要取這下下策了。
黑貓像是看透了我所想的，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還用後腳，撓了撓自己的耳朵。
周圍聚集起了小鎮上的居民，人聲漸漸的變得熙攘起來——他們以我和海妖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圓。
“誒，是剛才的那兩個外來者。”
“那隻貓不是那邊的麼？”
“不，既然有三隻眼，應該是這邊的吧。”
“誒，怪不得要抓它回去了。”
那邊？這邊？
路人的話中有很多可疑的成分，不過現在沒有問他的空閑——我將魔力流的蹤跡隱藏，用數個暗之禁錮的陷阱封鎖住了黑貓麵前所有可能跳出的方向。
現在隻要等它做出動作——
低沉的男中音響起。
“愚者——”
我有些吃驚的看著貓那不自然的嘴型變化，剛才那句話很明顯是它對我的嘲諷。
畢竟是女巫的貓會說話很正常——我正試著以這樣的理由來平複自己的驚愕，那黑貓卻轉過身去，輕輕一躍，跳進了鏡麵一般的湖水之中。
“哎呀哎呀又跑掉啦——嗯，交給我吧！”
海妖勁頭滿滿的衝了過去，我慌忙將地麵上的陷阱解除，但這也就意味著我比她慢了一步——海妖和黑貓一起消失在了湖麵之上。
周圍的人聲變得更加喧鬧了。
“那……那女孩跳下去了啊！”
“居然跑回那裏，那女孩在想些什麼啊——！”
身後傳來了布鞋跑過草坪的聲音，我在身後那人將手掌拍在我後背上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在驚愕之餘仍然十分焦急地催促著我。
“小哥你還等什麼啊——門每天隻開一次，馬上就關了！”
我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水中才是海妖擅長的領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事情才對——黑爵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主人，海妖小姐的氣息，已經消失了——”
身體幾乎是自己躍出一般，反應過來時我甚至連氣都沒來得及換，就已經躍入了湖底。很快我便察覺到了一樣，這裏的水不會產生明顯的浮力，像是被暗流吸入一般，我沉入了湖底。
速度還在加快，視野卻漸漸變得明亮。
迎接我的是陌生的水麵，和空曠青空之上孤零零的太陽。
“啊——夜！！”
海妖站在岸邊興奮的揮舞著小小的雙手，我注意到她的眼角似乎有些紅色的痕跡——她沒等我遊上岸便又跳進了水裏，以水妖特有的泳姿衝到了我的懷裏，小聲啜泣了起來。
我蹬著水，等待著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我，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不過我知道夜一定會來找我的，所以我剛才一直在忍著沒哭……”
“嗯，做得很好。”
我拍了拍她的腦袋，沒有戳穿她的逞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小家夥開始對我抱有著無條件的信任，一開始這給了我不小的壓力，畢竟我在和她相遇之前，並沒有任何的交集。
想來，我遇到海妖已經快一個月了。
像這樣和某人建立聯係，本是我所極力避免的——因為一旦將自己的一部分寄托給了他人，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多出了一份弱點，過去認識的很多人，有很多人都是這樣丟掉的性命。
——黑暗混合著血色，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擺脫那段記憶。
離開了湖麵，我檢查了符文靈石的情況，光芒並沒有消失——也就是說，那隻黑貓也來到了湖的這一邊，但我環顧四周，似乎並沒有它的蹤跡——
“喵？”
貓叫聲從路上的一輛我從未見過的低矮四輪鐵質載具中傳來，我看到黃瞳的黑貓從窗戶中探出頭來，正閉著第三隻眼睛看著我。
“啊——等下——！”
我試圖發動加速術式讓自己追上那不斷加速中的鐵皮載具，術式卻在發動到了一半的時候自動終止了——我這才發現，這附近的魔力濃度似乎低得很，就連我自己體內的魔力也因為巨大的濃度差而盡數傾瀉了出去。
現在的我是無法發動魔法的。
我眼睜睜看著載著黑貓的奇怪載具沿著唯一的道路漸行漸遠——不遠處似乎是人類的城市，但是看不到城牆，陽光照在建築上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我望向周圍，沒錯，是沙漠。
眼前是將這沙漠貫穿的道路，道路兩側是將其隆高的土壟。
用白色塗料畫出一條條整齊橫線的道路由極小的碎石鋪就，碎石之間似乎混合了大量的瀝青——那本來是用來當做城池防禦工事的軍用物資，卻被這樣大規模的浪費在道路的鋪設上，我對於這個國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身後的湖看上去也淺到讓人費解，明明我在水中經曆了一個相當長的過程才對——我甚至能夠看到丟進去的石頭緩緩地沉到湖底，那裏很明顯並不存在著我和海妖所跳入的另外一個湖麵——我想起了當時村民們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