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被一點點的撕碎了。
——我沒有自己設定過腦中的印象,畢竟我沒有那樣做的必要。常年的鍛煉給了我一個作息穩定的身體,就算深居於有著千年曆史的魔堡之中,我也有自信能分毫不差的將雙眼在同一時間睜開。
雖然在墓精力太過旺盛的時候會有意外吧。
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應該是很平和的一夜才對——我盡管意識已經完全地擺脫了睡意,但仍然強行閉著雙眼不願意給自己爬出被窩的理由。
鬧鍾沉寂了一會,再度轟鳴起來。
“……墓,把手機關掉。”
如果不是我,應該是這個家夥有早起的理由吧——
我猛然睜開眼睛。
在將剛才的那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意識到了記憶中出現的違和感——提到手機,一個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映像便出現在了腦海之中,不,不如說是從大腦的深處湧現一般,漸漸的彙入到名為午夜的意識之中。
在我的過去被墓所通曉以來,我便開始在意一件事情——究竟是記憶憑依於意識,還是意識產生於記憶?
我似乎已經找到答案了。
因為我眼前的天花板並不是原來那個被墓改造成了淵靈族水宮風格的珊瑚穹頂,而是好好地裝有照明用日光燈被粉刷的雪白的水平牆壁。
“墓?!”
我想身邊看去。
何止是墓,現在的我,身邊連床都沒有。
玻璃的方正窗戶之外響起了夏季特有的蟬鳴,那對於剛醒來的人類軀體而言有些刺眼的陽光,在我的眼中卻不再值得警惕。窗簾似乎已經被拉開很久了的樣子,被子摸起來有些溫熱,房間的一側是放著電腦的書桌,以及大量基於發達印刷業生產出來的書籍。
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間。
我將雙手伸到眼前——它們早沒了應有的白皙骨感,取而代之的是略微泛紅的掌紋泛濫筋肉明晰的一雙,人類的雙手。
“……左琴。”
我念出了,這副身體原主人的名字。
但我很清楚我是誰。
我是午夜,是魔族的新王,遠古劍靈黑爵的禦者。但除此以外,我回憶不起更為遙遠的事情了——剛才的那些名銜,就像是被現在的一時所附帶的禮物一般,牢牢的刻印著我的身份。
但說到底,那些都是我能夠輕易舍棄的東西。
——唯獨,墓。
——僅僅是這一刻的分離,便已經讓我感到焦躁不安了。
——心髒不受控製的將血液泵送到身體的末端,呼吸也不可抑製的急促了起來……啊啊,人類的身軀原來是這樣的脆弱麼。
我剛想放聲大吼,房間一側的門卻被衝開了。
黑發的少女破門而入。
她的名字是左之葉,是這個左琴的妹妹。穿著水手服似乎是打算在做晚飯後去上學,身上的圍裙還沒有解下來。
但我在與她黃金瞳的雙目對視的時候,便已經清楚地知道了她的身份。
“墓……”
“……哥哥。”
我將被子掀飛,手臂的無力讓我感到無奈,但我仍然拖著原本屬於人類的沉重身體,從床上笨拙地走下,接受了來自墓的擁抱。
是的,盡管這並不是她的身體。
——她的溫暖,她的情感。
已然傳達到了我的胸臆之中。
我安心的吐出了一口氣——但我明白,現在並不是放鬆的時候。
在古老的魔法研究所留下來的記錄中,那些被稱為奧秘的魔法大都被冠以了奇跡的稱號——其中,名為世界之門的魔法,詳盡了寫下了當時的開拓者在其他的世界旅行的所見所聞。
對於那類雜七雜八的知識,我既沒有懷疑的必要,也沒有嚐試的渴望。
不過現在似乎還真的排上了些用場——這個世界,似乎就是那些異世界的其中之一,不知是被某個大家的魔法使盯上了還是怎樣,我和墓的靈魂被卷入了人類的身體之中,這已經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了。
不過,在我和墓都沒有任何覺察的情況下做到這一點,看來對方也是有著相當水平的術士才對——若是情有可原,將其納入麾下也是可以考慮的事情。畢竟在我登基之後,神族的那些家夥就像是拔了毛的公雞一般焦躁不安,和他們的一戰,似乎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我本身對於戰爭不感興趣。
更何況墓也不希望變成那樣的情況——但若是他人來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正麵色凝重的考慮著諸如此類的事情,肚子卻不解風情的叫了。
再一次聲明,這不是我的身體。
——魔王的肚子是不會像這樣叫的(劃重點)。
我清了清人類這容易渴的嗓子。
“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但她卻抱得更緊了,似乎並不打算讓我看到她的臉。
“我,我覺得……我們還是有著進食的必要的——”
“說的就是這件事啊——!嗚嗚嗚我把煎蛋搞砸了,本來以為隻要墊一墊就好,誰知道直接甩到油煙機上啦——”
一邊說著我並不了解的事情一邊抱怨的墓,不斷地對我的胸口進行著錘擊——
那,真的是屬於人類的力量麼。
如果要是可能的話,我甚至想將身體剖開看看確認一下肋骨有沒有斷掉幾根——這個人的身體真是靠不住,難道這個世界的男人都是這樣脆弱的麼?
墓終於注意到了我鐵青的臉色。
“啊,抱歉。”
她一邊帶著哭腔說道一邊停止了錘擊,將我幾欲倒下的身體扶住——被女性看到這麼不堪的情況我不禁感到有些臉上過意不去,不過要是墓的話倒是無所謂的。
畢竟她原來是個龍,這種程度的力量可能很難把握吧。
我摸了摸她的頭。
“沒關係啊……咳咳……”
“要是不吃煎蛋的話可以麼?我還做了些別的——”
她似乎有些期待地看著我的臉,繼續說道。
“呐,哥哥哥哥,我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會做飯了啊——所以才沒叫你起來自己偷偷做了一些試試,什麼紅燒肉啊可樂雞翅啊醋溜鯉魚咕咾肉啊……”
“那個是早飯吃的麼——!”
“啊,我是說那些我都做到一半放棄了啊,主要是刀不太好用,每次都會把地板剁出縫來——我還想借黑爵來幫下忙呢,不過看你睡的很香就沒有。”
剛才的話槽點太多我已經找不到該從何說起了。要是挑重點來講的話——
“沒有案板麼?!”
“啊,那種東西一看就用不得啊,會把桌子也弄壞的啦。”
可能在龍族的詞典裏,並不存在,適可而止這樣的詞彙吧。
從我的腹部響起了黑爵的聲音。
“呃,小殿下,那種事……恕難從命。”
我有些不敢麵對接下來將看到的慘案現場了——不過在那之前,我說黑爵,你不要待在那種地方——!
“我也不想啊,主人,意識形成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了——這裏根本感受不到魔力的流動,像這樣貧瘠的世界我還是第一次見。”
“謔,那你以前還去過其他的地方麼?”
“那是我還不是劍靈時候的事情了,現在不提也罷——”
就算我擁有命令它的權利,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會選擇尊重它的意誌的——畢竟它對我而言,不隻是單純的兵器。
和我料想中的一樣,廚房已經變成了一片狼藉。
盡管烹飪現場轟轟烈烈猶如戰場,能夠端上桌子的食物也僅有寥寥可數的四盤,如果隻是這些就連我一個人能不能吃飽都還是個未知數,更別提眼前這個臉上一副“把盤子也交給我吧”的表情的龍魂少女了。
我用叉子插起了一片煎蛋,送向了自己的嘴巴。
在雙唇和牙齒與那包裹著醬汁的柔嫩煎蛋接觸的瞬間,房間的一側像是同時引爆了數枚C4,碎裂的磚石和玻璃洶湧而來。
我一口將煎蛋咬作兩半,起身將身邊的墓撲倒在地。
抬起頭來,眼前的立式魚缸已經被打的粉碎——幸好裏麵是空的,不然我可能會因那些無謂的殺生感到負罪。
“……誒?發生什麼了——啊。”
她並不需要我的說明,就通過我身下的空間看到並了解了身後發生的一切。
巨大的黑色龍爪上遒結著強調著力量的肌肉,噴吐著灼熱鼻息的巨大龍首上是猙獰的雙眼,背後的雙翼遮天蔽日,恐怕街道上已經引起了一陣恐慌了吧。
隆隆響起了末日一般的聲音。
“我說,哥哥你怎麼還待在家裏啊——該去上學啦——!”
哈?哥哥?
指的是我麼?
我指了指自己。墓之身的巨龍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樓已經要塌掉了。
“啊啊,抱歉,我來提她解釋下吧——”
黑色的披風包裹著完美的身材,姣好的臉龐就算女性看到都會自慚形愧的男人從巨龍之上款款走下——話說回來,這樣說自己的身體貌似有些不太合適。
盡管那是不爭的事實,沒錯。
“如果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律,現在的我應該已經坐在教室裏了才對——葉子之所以想剛才那樣著急,盯我的出勤率盯得很緊啊,畢竟她不打算和我在同一個教室裏見到彼此。”
“那有!我隻是擔心哥哥能不能畢業好吧——!”
巨龍用嘴巴撞了一下我原來的身體——我說,你們在使用別人的身體的時候倒是注意些啊!呃,墓那個家夥毀掉了廚房,我似乎也沒有這樣講的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