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正式開始前我可能要說點費解的東西，拜托請不要發出……讓我困擾的聲音。”
在回程的街道上，葵如此向我交代。
在離開電影院之後，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往公寓的方向行走，就像是刻意放慢了腳步。
此刻也不是天色漸晚的程度了，而是夜幕已然壓在人的頭頂上的時刻了。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她的身影仿佛也變得有些模糊了起來，就像是在斑斕街燈之中飄搖的幻影。
“我知道，請安心。”
其實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如此尋求的，到底是問題的答案，還是葵的秘密，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接近她——我一直沒有思考清這兩者的不同，或許是兩者都有，亦或是僅僅隻是為了她。
但我始終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
或許我缺少一個……某個契機吧？
或許我早該花點時間詢問自己的內心了。
我們停在了某個公園的大門口，背靠著牆壁，來往的人在我們的麵前不斷交錯，但卻始終沒有人看向我們。
她低著頭，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地深呼吸，之後才緩緩開口。
“前情提要——我說過我以前的身份，也就是‘水之巫女’，對吧？”
“是。”
“之前也講到了以前的一些儀式上的問題，也就是在診所講起的那些，包括把全身浸在水裏的儀式，還有一些需要戴著眼罩完成的舞蹈。但實際上我並沒有學完所有的儀式，而根據我們家鄉的風俗，我應當在十六歲的時候，學習最後的儀式和典籍裏最後的東西……”
巫女要做的，有祈福和超度這兩件事。
祈福自然就是給小鎮村子裏的人祈禱，祈禱豐收和風調雨順，也就是最基本的，從這個職業出現之時就負擔起的，最基本的職責。
“說來有些難聽，但我的那個鎮子常年多雨，一年下來可能要下好幾個月的雨，這種氣候農作物雖然幹不死，但卻很容易因為水過多而淹死，以前就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說實話我也實在不懂所謂的‘風調雨順’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而且現在都有現代科技了……哎，總之有些不太理解，但我卻一直要做這些奇怪的儀式，我倒是覺得全體遷移要來的靠譜。”她有點無奈地吐槽。
祈福這件事其實意外的簡單，對她而言除了有些意義不明之外，倒還算好做的。
而第二件事，則是超度。
這本來應該是僧侶做的事情，在當地的風俗裏卻要讓一個巫女在做，這件事放在古代和現代，恐怕都是讓人驚訝的事情吧？而且要把這樣殘酷而慈悲的事情交到一個小女孩身上，恐怕旁人都不能理解的吧？
整個鎮子都是崇拜“水”和“雨”的，禦靈體也是“水”，神社祭拜的也是“水”，就算是超度，儀式也是在水中的一個建築物裏進行的。
那是個奇妙而美麗的遺跡，如果能在某個晴天進入那個遺跡的話，大概能夠看到美輪美奐的景象吧——碧色的青苔順著石壁向上爬行，輕柔的水藻在廢墟之中搖擺，中心的平台被包圍在周圍的水光之中，是啊，這個遺跡陷入了一個淺湖之中，水隻能沒過腰，本來應當是黑暗的環境，卻因為上方的洞口的陽光和水紋而變得明亮，這原本應該是個神廟，卻因為某場災害而身陷湖中，但即便如此，世代居住於此的鎮民依舊會前往這裏，舉行著一次又一次的儀式。
每一次有老人離世，她都必須和離世之人一同浸泡在水中，浸泡在遺跡之中的水池裏，以溝通與送別離世之人，得以讓死者的靈魂順著水流下墜，穿過隱世，順著三途川漂流而下，同時在水中刻下此人生活的最後一道痕跡——屆時她會握住那雙僵硬的手掌，和那雙手一起在祭台上刻下一個字。她被允許蒙上眼睛，因為溝通需要的是言語和耳朵，但她卻習慣睜著眼睛與神明溝通，習慣睜著眼睛送別已死之人。
而後祈禱他們能夠轉世投胎，祈禱鬼神能寬恕他們的罪過，祈禱他們在往生能得到幸福。
是啊，這個遺跡就連接著黃泉呢。
“我想見一見神明，想要親眼看著他到來，可是他從未來過，回答我的隻有我自己，或許它正如所言那般，在將遺體放入水中之時，水就已經將他們都帶走了。”
“一直看著死人，握著他們的手，不會害怕嗎？”
“但是死人都是很溫柔的人，輕飄飄的，安安靜靜的，不再會說話，也不再會哭泣，就算你用再刻薄地話去叫他們，他們也隻會用無言來回答。”她說，“大人一直說死人是不潔的東西，可我覺得那是一個空蕩蕩的人，隻剩下軀殼的，應當是幹淨而純粹的人，也是最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