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規模不大，算是個人創業的成功典範，不到一百人的團隊剛好讓這個產業良好地運轉起來。在藥物研發這個同行傾軋如家常便飯一般的行業裏，於安的公司能夠安然存活並且在開發區占據一席之地，無疑不止是運氣的問題那麼簡單。優創製藥有限公司能有今日的發展，和於安的苦心經營不無關係，當然這看似不靠譜的老板也自然有他獨特的手段。這些自嘲為化工狗的理科生們，在世人眼中往往是不近人情的冷麵生物，某種意義上也沒說錯什麼。終日想的是追尋世間真理，看待事物也更傾向於考慮對錯，於社會當中被當作不通情理的幼稚書呆子也無可厚非。可事實上理科生們若真是如此刻板機械，那麼生產效率不知要提高多少倍，無心無欲地解決問題，如果有這樣的人甘願為了人類社會的發展鞠躬盡瘁，恐怕今日世界早就不是這般光景了。
反證法的好處就是如此，隻要反向推論不成立，那麼不管怎樣正向的假設就存在可能性了。這幫員工既然不是無情無義的機器，那麼他們的內心也和常人無二，渴求著普通人同樣需要的那些東西，親情友情愛情，在出家人口中被稱作“凡心”的這些人之常情，但凡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就不能免俗。在這個樂於將戲謔當成是風雅的年代，笨嘴笨舌的理科生們往往暗藏著不為人知的小愛好，互相之間如果熟悉了，就會畫風突變地廝混在一起。在這個群體當中的人看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這些在西方被稱作nerds，又在東方被稱作死宅的特殊人群，在某些方麵格外注重自己的自尊。分明是因為自己的懶散忽視了交流這個技能的修煉，卻反而用各種或孤芳自賞或難言隱憂的理由掩飾著，看重所謂的誌趣相投，拿“如果能讓這個冰山融化一定會很有趣吧”這樣那樣的奇怪誘餌吸引著熱愛挑戰直麵挫折的人前來交際。楊洛很明白這就是自己，分明關注著身邊的人與事，分明悄悄記住了家人同事朋友的種種小細節，可依然不能放下源代碼一般寫入行為的自矜。
在樓梯上慢悠悠地晃蕩，楊洛悄悄想著心事。本來是打算好好觀察一下同事們的變化的，不過突然想到這種關乎性格的嚴肅問題，顯然是不會有那種閑心了。無數次重複的工作，他們總是依靠量變以求達到質變，這是追求客觀上的完美的行為，不同於自我認同，事實和數據才是斷定成敗的最終因素。正因如此，我們向往著直來直去的交流，不懂得聊天的技巧，甚至希望人類的情感有朝一日可以數據化顯示。
這種小眾的發明最終是會出現的，不過細細思量肯定不利於人類發展，它的前景也必然是以被人性的論調淘汰告終。即便是有了這樣神奇的機器也是無濟於事的，不管是哪個死宅，總會有一兩件無比執著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往往會有一個共性。重複的化學實驗也好，連續的程序設計也罷，或是沉醉遊戲，或是熱衷文藝，能讓一個人心安理得地宅下去的技能無非就是碼字繪畫編程剪輯電競這樣的半愛好半職業的事由，既能給死宅們莫名的希望和信心，又實實在在地把他們固定在家裏。如果想把這些喜歡做的事變成了確實的職業，那必然會是無盡地重複又重複。要麼一遍遍用著S/L大法，要麼一次次記下失敗的教訓，要麼刪掉重寫，要麼清空重畫，不論如何，永遠會有一個名為“從頭再來”的選項等著自己，如果拋棄了時間的束縛，那麼失敗的苦澀已近乎無味了。
“可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根本容不得重來的機會，這就是原因所在了，慎之又慎地思索著言辭，終於錯過最佳的時機又懊悔不及。”一個清冽的女聲從耳畔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