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洛回到家裏時,已經是他作案的第二天下午了。當然去上班還沒回來,隻剩下沒心沒肺的二狗子在沙發上自己打滾玩。眼看著這熊孩子也過了三歲的年紀,卻一點要說人話的跡象都沒有,雖然看起來他聽得懂別人在說些什麼,也似乎是要做出回應的樣子,可他隻是嗚嚕嗚嚕地叨咕著含糊不清的字眼。楊洛和當然都是看慣了奇幻文學的老司機,他倆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可能是某種生僻的語言,甚至一度試圖理解它,但這兩個人畢竟隻是奇幻愛好者,遠沒有語言學家的功底深厚,很快就放棄了這種徒勞的嚐試,索性把二狗子的話都當成普通小孩兒含混的囈語了。
二狗子看到楊洛回來,興奮地衝他叫了兩聲,無頭騎士姑且猜測這是類似“父親”或者“主人”之類的稱呼,但他根本無法理解它確切的含義。這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跟二狗子相處,如果對方沒有承認自己養父的地位,甚至這個勉強算是稱呼的短句根本是另外的意思,那麼楊洛擅自以長輩自居,就顯得不尊重二狗子的選擇了,這也是他一直糾結著沒給小孩兒起名的原因。
二狗子不是個黏人的孩子,比起那些又哭又鬧的同齡人,他顯得成熟了許多。楊洛看著這個安靜的孩子,不免覺得有些愧疚——因為一個失誤,間接導致二狗子失去了母親,雖然他身為幼童可能不理解真相的意義,但至少他親眼看到母親和他分離的樣子,也應該明白如今居住的地方不是自己原本的家。二狗子的聽話和懂事,與其說是一種超乎尋常的淡定,倒不如說是麵對陌生人時偽裝出的拘謹和禮貌。
楊洛忽地覺察到一絲落寞的意味,他一向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這多半是他羞於進行自我表達的緣故,但正因如此,他比一般人更加渴求認同感。這樣的邏輯不無雙重標準的嫌疑,不過楊洛明白這是他的毛病,隻是一直都沒找到解決的辦法罷了。即便知道要鼓起勇氣和旁人交流,可到了臨場發揮的時候,又會因為心理上的障礙放棄了嚐試。無頭騎士很清楚,現在的他比以往的情況更為嚴重,更為迫切地想知道親近之人的真實想法,也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專業人士的心理輔導。
從未擔負過的壓力在楊洛的頭上越積越重,不僅是拯救城市和人民的艱難使命感在折磨著他的神經,險些殺人的驚懼、體內潛藏的暴虐、成為棄子的危險、錯綜複雜的局勢,每一樣都像楊洛過去隻從書本中看到過的那般不真實,而他在半年前還隻是個沉默寡言的藥廠員工,既不懂如何有效地割開人體,也不明白什麼是政治博弈,甚至在城內的形勢越發混亂的時候,他還存有亂世獨活的僥幸心理,直到那個叫阿豹的混混把他坑了,才恍然知曉自己該做什麼。
然而這同樣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外部的壓力如果得到很好的疏導,本來也不至於影響到人的身心健康。可是楊洛自身的弊病使得他不願表達,無頭騎士的體質讓他對事物更加冷漠,二狗子沒來由的疏遠和當然不自覺的隱瞞對他無疑是雪上加霜。
克製和忍耐大概是楊洛身上最難能可貴的品質了,這並非因為他懂得調控情緒的方法,而是他知道沒能壓抑情感的後果有多麼可怕。然而即便在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類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掩飾著最真實的自我,他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仍舊遵循著群居動物的本能——對自己認可的那些人抱有互相傾訴的希冀。如果人們能更功利一些地看待自己的感受,那麼這些自相矛盾的想法也許根本就不會出現,但如果人類放棄了自我剖析和個人與社會的權衡,這個種族會不會變得凶殘恐怖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