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種原因促使人們用奔跑的方式追尋即將從手間溜走的珍貴事物呢?”楊洛曾經這樣問自己,雖然那時他發問的前提是看了太多的類似橋段而引發的審美疲勞,不過這個問題顯然可以超出牢騷的範圍,將這個已經具象化的情節上升到思辨的意義。如此焦躁而迫不及待的追尋,勢必是有一個突然覺醒的意識提醒著人們,某個熟悉到幾近忽略的日常,實際是由於一個或一些人無言的痛苦和犧牲才表現出簡單和平凡的表象,而一再的錯誤決策快要使那些默默奉獻的人失去容忍不公待遇的耐心和繼續接受無果未來的勇氣,為此能力貧乏又喪失先機的人們隻有用這種苦行僧式的辦法進行挽回。
然而能否追回珍貴的事物並不是取決於你用雙腿在大街上跑了多遠,也不會是一頓自我獨白式的說辭就能徹底改變的,當你意識到它正從指縫間流逝時,再握緊拳頭也不能讓已經離去的部分恢複原樣。恰恰相反,發誓握緊拳頭再也不放手的你,沉浸在自己的努力帶來的感動中,正如被指甲掐得發麻的掌心,不知不覺間殘餘的部分悄然無聲地逃走了,而你有一天終於受不了手上自殘般的傷口,張開拳頭卻發現那裏空空如也。命運早在你做出決定之前就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了,自認為拚盡全力的挽回行為,在對方眼中大概隻和外賣減價一樣是種苛刻而吝嗇的補償——要不要為了十塊錢的優惠多花二十去買可有可無的東西?形如這樣明目張膽的營銷手段,被拒絕的次數實在是越來越多了。
也許在看似沒有終結的路上發瘋似地奔跑並非是在追趕著什麼東西,它可能隻是表示懺悔的一種折磨自己的方式,通過肉體上的疲累迫使大腦與身體一起休息,以此來逃避精神上的痛苦。從一種自己過去篤信著的情感中剝離出來一定是很疼的,強迫自己去相信那是錯誤的,轉而繼續威逼利誘,讓自己對未來的另一件事物充滿希望和熱愛,並在整個過程中不斷提醒自己保持理智,提醒自己生命的重要性和社會賦予你的責任感。
楊洛現在的境遇就大抵如此,他的確窺見了那些藏起來的記憶,不過所見的隻是冰山一角,除去一些普遍意義上的日常生活以外,他的整個高中時代都被妥善地封存在記憶的角落裏。無頭騎士很好奇這種封存的手段是通過什麼方式進行作用的,不過憑借他前幾次誤打誤撞獲得的記憶碎片,幾乎能判斷出事件發展的梗概——現在想起來,高中時的楊洛很可能是卷入了某個離奇的事件,他的見聞與一直以來接受的教育大相徑庭,以至於讓這個年輕的目擊者受到了極大的思想衝擊,在行為上出現了異常,最終被送進精神病院。楊洛對精神病院的康複措施不甚了解,但既然他後來仍然能順利地讀完大學,可見他的治療方案是成功的,醫生很可能用了藥物或是催眠暗示等方法誘導患者規避那部分影響精神的記憶,從而達到在表麵上治愈的目的。
很顯然,在遭受了疊加效應的影響之後,楊洛在不斷嚐試回憶的過程中逐漸接觸到他曾經給自己畫下的禁區,小心翼翼卻義無反顧地朝事件的核心緩慢前進——真相固然是殘酷的,是令人難以接受的,關於這一點楊洛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他仍然無法抑製胸中的燥熱,在被太陽炙烤了一天的路麵和蒸籠似的天氣裏不住地邁著步子。可是一方麵無頭騎士根本就是個憑借精神力驅動的死去的肉身,隻要他的精神力存有餘裕,那麼就不會感受到身體上的疲憊;另一方麵,楊洛吸收了數量可觀的靈魂,想要消耗掉這部分新增的精神力,顯然要用上數倍於過去的努力。雖然這是個夏季的夜晚,在他全速奔跑的時候有些許的微風替他稍微緩解了升溫的身體,可是根源性的精神力似乎達到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地步,僅憑身體上的消耗或許永遠也不能結束這次莫名其妙的失控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