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了大半夜,在這座南方的小鎮上,感覺空氣都是濕潤的。
天還未完全大明時,睡眠向來很淺的路輕一聽見隔壁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她如受驚一般迅速掀開有些潮濕的薄被,穿上鞋就往隔壁的房間跑。
推開門就有股濃鬱的中藥氣味撲鼻而來,周涎垂著頭半趴在床邊,瘦得骨頭清晰可見的手緊緊抓住床梆,整床被子落了大半在地上,還有被他從床邊矮桌上扯下來碎了一地的瓷碗。
路輕一打開屋裏的燈,想倒杯水,卻才瞧見地上的場景,便小心繞過碎碗片跑去慢慢撫弄周涎的後背,“哥。”
周涎咳得耳根子周圍通紅十分,脖頸上的青筋乍現,抬起來的卻是一張煞白如紙的臉,深深窩下去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路輕一被用力推開,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棉被上。
“你不是今天就要走了嗎?還來照顧我幹什麼。”
周涎因為生病住了三個月的院,把家底耗光之後仍還需要一大筆高昂的治療費,家裏著實已經捉襟見肘,但奶奶常念叨周涎是周家唯一的香火,可不能就這麼斷了,吵著鬧著要父親周懷軍想辦法,周懷軍也別無他策,沒有錢醫院又不給治療,隻能把最後一筆醫療費交完就將周涎接回家中,扛著壓力去工地上班,每天早出晚歸愁眉不展。
阿公年紀大,奶奶便責令路輕一留在家裏時刻照料周涎,想讓她學校也不要去了,說女孩子念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將來不還是要嫁去別人家裏,還要花那麼多錢供她讀書,不如省下來給醫院,幸周懷軍堅持,路輕一中考才得以參加。
但是從她來到周家的第一天,周涎就不喜歡她,被這樣推開不是一次兩次了,有時候坐到的是一灘藥湯,碎碗渣子,撞到桌椅把額角給弄破......
這回還好,坐在了被子上,路輕一不覺得很疼。
“你過來。”
周涎忽然叫路輕一,壓住咳嗽聲,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盯住眼前瘦弱白淨容色平和的女孩。
路輕一便起身,把棉被抱上床了才走過去,周涎就問她:“我爸把你賣給蕭家,賣了多少錢?”
路輕一站在床邊,搖搖頭。
“怎麼著,至少也得有個一百萬吧,”周涎低下頭嘲弄地笑了會兒,“我這病沒個百八十萬的治不好,奶奶說今後你可是咱們家的大功臣了,哦不,你現在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你已經變成有錢人家的女兒,蕭家的大小姐,再也不用過這種每天起個大早伺候全家人,放學回來還得伺候的日子,以後連這小小的塢江鎮你都不會再回來多看一眼,你恨不得趕快逃離這裏,回到你原本的生活,我說的對不對?”
路輕一眸色溫和地看著周涎,搖了下頭說:“哥,我去做早飯,阿公和奶奶也快起床了。”
“你他媽很慶幸吧路輕一,”周涎道,兩隻手伸出去抓住路輕一的衣領直往下扯,力氣不大,隻是路輕一沒預料到,身體就瞬間失去平衡傾倒在床邊,那硬質的實木床梆一下咯得她大腿生疼,她下意識擰起眉頭,周涎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為什麼有病的人是我,變成現在這副人人可憐的樣子,還得沾你的光我才能活下去,我們明明是兄妹啊,為什麼有病的不是你,被遺傳的不是你,為什麼!”
周涎的兩邊顴骨因為發怒高高凸起,眼睛瞪得渾圓。
路輕一神色平靜溫潤,並沒有因此而害怕他,生病的這段期間裏,周涎時常會這樣情緒失控,把一家人都心疼壞了,路輕一見多了周涎這個樣子,便握住周涎的手腕寬慰道:“哥你別怕,阿公說會送你去最好的醫院,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腕上的勁兒不大,甚至還有些許溫度傳來,周涎一愣,瞧著路輕一半晌,猛地就甩開手。
大腿還隱隱作疼,路輕一撐著床沿站起來,周涎以為她要走,順手再次打翻床邊矮桌上的瓷壺,哐當一聲,白色帶著尖兒的碎片四下散落。
周涎以得逞者的姿態衝路輕一冷笑,然後翻身蓋被睡下。
路輕一出去拿掃帚回來打掃碎片,周涎沒再起來,就是時不時還咳嗽,路輕一便去燒了壺熱水放在桌上。
把全家人的早飯都做好後,路輕一隨便吃了兩個包子就回房間拿前幾日陸續收拾好的行李,不多,就一個挺大的旅行包,自從知道自己要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奶奶催著她趕快走,日子就定在了今天,但她得自己坐車去最近的縣城,再轉火車買到北城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