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嬈剛到國公府時, 內心充滿不安, 但也有隱隱的期待, 後來在府中人對她的好中不安變成了接納和感激, 再後來, 從來對她最好的人居高臨下地對她譏諷:你不過一賤婢之女, 也配跟本宮攀關係?
她跌落深淵。有不敢置信,也有意料之中的釋然。
她抬頭, 看著院外牌匾上‘鬆風堂’三個字, 沒有像上次離開時的狼狽和無助, 此時她內心並無太大波動。
走進去, 那人正靠坐在上首喝茶,邊與張氏說著什麼。她麵上依然帶著慈善和藹的笑意,郭嬈卻一點也不感覺暖了。
她福身行禮,平靜開口:“阿嬈見過老夫人。”
上首的人才見到她般, 抬了眼,頷首示意她起來。
郭嬈應了聲是, 就站在一旁, 默默不語。
張氏見外甥女安安靜靜站在一側,正年輕貌美的年紀, 身段嫋娜, 氣質出塵。因為正在喪期, 並沒有太過打扮,發上僅一支木簪將發半綰,麵容透著自然的白皙光澤, 眉毛彎彎,眼神動人,鼻梁秀挺,唇上泛著健康的粉色,配上一襲素雅衣裙,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正似那仕女圖中仙女下凡塵。
對容貌姣好,性子又安靜懂事的小姑娘,她內心總是有著幾分喜愛,正如外甥女這般。
想到這裏,她又想起自己的女兒,頓時有些歎息,對這個外甥女也升起一絲歉疚。
當初這府中她女兒和這外甥女是最後相識,卻最親密。她女兒的性子她知道,人太鬧騰又太仗義。
正月剛出時小姑子就死了,女兒整日鬧著去陪表姐,一整天呆在靈堂都不見回的,一回院子渾身都是燭油燒紙味兒,膝蓋上還紅腫著,竟還嚷嚷著要每天陪著表姐守在棺材旁,這將她嚇得不輕。
女兒從小被她嬌養著,跪了一日膝蓋就這樣,那三日不得爛了,再說過年死人太不吉利,她不想女兒這段時間總往死人那跑,於是給宮中的永樂公主遞了信,讓她召女兒回宮中呆一段時間,不許她出宮。女兒是公主伴讀,她的命令女兒不敢不從,後來跪在棺槨前守靈的就隻有外甥女一個人了。
她剛開始對這外甥女好,的確是看在老夫人的麵子上,但相處久了,發現她性子沉穩,而且孝順知禮,對她的好也多了幾分誠意。
正如此時,她笑著和這外甥女寒暄了幾句,又關心地問了一下她近來在靜水庵的情況,才繼續和老夫人說著府上一些雜碎賬目之事。
但沒過多久,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老夫人表情明顯變淡了,話也變少了,整個屋子裏的氛圍都有些變靜,就像隻有她一個人在說。她以為是自己賬目說錯了,於是試探著開口:
“老夫人,您可是覺得這府中支出和收入有什麼問題?”
老夫人撚著手中的佛珠串,半晌開口:“你素日掌管府中賬務,想來一切有分寸,今日就這樣罷。”說著她閉了閉眼,似乎有些乏意。
意思就是賬目沒錯了?
張氏覺出一股子古怪,老夫人掌控欲強,府中即使她是國公夫人,掌管府中一切事務,但上有婆婆,她每次賬目還是會自覺地上報,順便和婆婆交流交流掌管賬目之道。畢竟有時候薑還是老的辣,從老夫人那裏,她也學到不少。
老夫人每次和她對賬的時候,心情都不錯,但這次明顯不妙。她細細回想,似乎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忽然瞥到一旁的外甥女,她想起好像是從她進來開始,氛圍就開始不對的。
但奇怪,老夫人不是最疼這外孫女的嗎?張氏放下賬本,沒再說話,借著喝茶在老夫人和郭嬈間打了個逡巡。
老夫人閉眼假寐,外甥女垂首不語,一個屋子裏兩人像陌生人似的。
果然不對!
難道是吵架了?聽說當初小姑子剛過頭七,外甥女就來了趟老夫人這裏,而後沒過多久就失魂落魄地去了靜水庵祈福。難道是外甥女當初執意去靜水庵祈福,而老夫人不許,兩人吵起來了?
畢竟老夫人對外孫女的喜愛她看在眼裏,大冷天的,怎麼舍得外孫女去受那天寒地凍的苦。而外甥女,先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國公府沒有一個眼熟的親人了,她排斥想遠離也在情理之中。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樣,兩人鬧別扭了,老夫人從小身份尊貴,怕也沒安慰過什麼人,此時見她在怕是拉不下臉,而外甥女,怕也是因為她在,而害羞不敢撒嬌道歉。她想到這裏,了然地點點頭,找了個借口退出去。
果然老夫人沒阻止她,立馬放了行,張氏就想,自己果真猜對了。
屋子裏,張嬤嬤關了房門,沒了說話聲,一片靜悄悄的。
老夫人閉眼假寐,郭嬈站出來,先開口:“阿嬈多謝老夫人昨日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