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不見,商成的模樣又有了一些變化。連續兩個多月的路途奔波,讓他原本就高大的身軀變得愈加地瘦削;不過這瘦削並不是瘦弱一一恰恰相反,從他走路時矯健有力的姿勢來看,應該長期的體力勞動讓他的身體更加結實。可能是走遠道的緣故,他隻穿著件褂子,單衣就搭在肩膀上,褲腳也挽得老高,腿肚上的肌肉塊隨著他抬腳邁步而忽收忽緊;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皮膚閃爍著健康的光澤。他沒蓄須,線條分明的下巴頦上,還留著一些沒刮幹淨的硬胡子茬,略微塌陷的臉頰上有幾條細細的傷口。看得出來,這多半不是集鎮上待詔師傅的傳家本領。而從他的腰裏皮帶上掛著的那把巴掌長的帶鞘刀來看,這刀很可能就是他刮臉的工具。他的頭發又長了一些,如今也學著別人在頭頂上挽了個髻,並且象有身份的莊戶人那樣,用一塊藍布裹著髻。但是從他蓬鬆糟亂的頭發就能看出來,他現在還不熟悉這門手藝,自己挽出來的發髻形狀古怪不,位置也和別人不大一樣,因此上用布包上之後,看起來更象是他頭頂上長了個藍疙瘩,令人一見就有些忍俊不住。
大丫現在就有些滑稽的感覺。她一邊和月兒一起收拾幾間屋子,歸置著從柳家拿過來的日常要用到的物件,一邊偷偷地發笑,並且忍不住要朝商成腦袋頂上看,然後又回過臉吭吭哧哧笑半。月兒也和她一樣,轉來轉去地,目光就不停地在商成腦袋上打轉,她拚命地咬著嘴唇,把臉蛋憋得通紅。
兩個女子在收拾屋子的時候,商成就找著把凳子讓柳老柱坐,自己就蹲在堂屋房簷下的滴水坎上,陪著他話。
是陪著柳老柱話,其實是月兒在代替她爹和他話。柳老柱幾乎不吭聲,攏著雙手耷拉著眼皮,隻是間或支應一聲而已。偶爾也會抬下眼,擰著一臉皺紋望商成兩眼,嘴裏再含混地咕噥一句。
月兒一邊拿著掃帚掃院地裏的土,一邊:“我爹問你,咋去個北鄭就走了這長時間?”
“當時是到北鄭這趟活路就算完結了,哪知道到了北鄭縣城,燕山右軍衙門來了個軍官,手一揮就把我們支派去平山寨。趕到平山寨,邊軍又叫我們把寨子裏的草藥毛皮牛角啥的運去端州。繞了一大圈子,這才從端州回的屹縣。”
柳老柱不來官話,但商成的話他都能聽懂。他咧咧嘴,:“楞契商耐莫……”
起來商成已經來霍家堡大半年了,本地話早就能聽懂**成,自己也能對付著用地方土音和別人搭幾句腔,偶爾嘴裏蹦出個罵娘的粗俗俚語,更是字正腔圓,不知道他底細的人根本不會把他當外鄉人看,可柳老柱的口音卻總讓他覺得嗟拗噎噱,所以每當旁邊有月兒這個現成的“翻譯”時,他幾乎都不怎麼用心去聽,隻是等著月兒傳話。
月兒聽了先沒忙著轉話,隻白了她爹一眼,用音很重的本地話對柳老柱了一句。
柳老柱沉默了一下,又咕噥了一句。月兒馬上就頂了一句,然後嘰裏呱啦地了好幾句。這下柳老柱不開腔了;月兒也不給商成作“翻譯”,蹙著眉頭氣呼呼地使勁摔打掃帚,把塵土揚得半高。
看樣子這倆父女是對什麼事起了爭執。
商成既不知道他們在爭論什麼,也不知道爭執的首尾,等半看月兒不理睬自己,柳老柱又是個榆木疙瘩閉口葫蘆,自己也覺得有些沒趣,就站起來假作找水喝,踅進了堂屋。
大丫正拿著團濕漉漉的麻布在裏屋抹家什的土,看他進到堂屋東盯西瞅,就隔著門:“……水還沒燒開。”著瞄了坐在堂屋門外的柳老柱一眼,抿著嘴,撲扇著大眼睛望著商成一一你咋才回來咧?
“你忙著。我不渴。”
看商成要轉身出去,大丫急忙叫住他。
可叫住和尚大哥之後該什麼呢?看著商成站在腳地裏低頭望著自己,她突然又不知道該什麼了。其實她有滿肚子話想和他一一你怎麼才回來呢?你想著我沒有?我可是都想著你,都要過來看這房子;以後這就是咱們的家……但是這些話她都沒有勇氣出口,因為柱子叔就坐在門口,月兒也在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