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柱已經回到商家多半時了。
從回來到現在,他沒和任何人打過招呼,別人招呼他,他也不理睬。他一直坐在堂屋裏,半句話都不;原本就黑黝黝的臉膛,如今愈發黑得象鍋底。
別人看他這付模樣,誰都不敢言聲。趙石頭最有眼色,柳老柱在巷裏口把一隻擋道的癩皮狗踢得嘰呱亂叫的時候,他馬上要給山娃子的女兒上街買點吃穿,抱著女娃就出了門。山娃子的婆姨也瞧出事情不大對頭,一沒身就躲進了灶房。山娃子在院門和灶房之間來回逡巡了好幾眼,最後哪邊都沒去,蹲在貼著灶房壘起來的柴草堆邊。他一手抱著自己的肩膀頭,一手拈著截草根在地上劃來劃去,把下巴枕在胳膊上一個人津津有味地看螞蟻搬家。
月兒雖然已經猜到自己的爹在霍家遇上了什麼樣的事情,可這個結果實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一時半會根本就接受不了,人就象傻了一樣站在灶房門口,扭著衣角瞪著雙大眼睛發楞。楞了半,她才哎呀地輕輕叫了一聲一一她才想起來,該給她爹倒碗水。
她的這聲輕呼也提醒了枯坐在堂屋裏的商成。他馬上站起來,用個幹淨的碗滿滿地斟了一碗彌漫著濃鬱蔥薑氣息的釅茶湯,然後恭恭敬敬地用雙手捧給柳老柱。
盡管柳老柱心裏還是充滿了羞慚憤怒還有對霍十七的惱恨,而且這股怨氣就象要把他的肋骨頂開個洞一般,在他胸膛裏翻騰激蕩四處亂闖,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可他終究沒忘記鄉間的禮儀,伸出右手接過了茶湯,順手就要往桌案上擱……好在月兒在門縫裏瞥見了她爹的舉動,使勁地咳嗽了一聲,柳老柱這才反應過來一一他要真把這碗茶湯順手擱到桌案上,那他就失了客人應有的禮。他右手端著碗停頓了一下,抬起左手搭在碗沿上,把茶湯送到嘴邊,長飲了一大口……
隨著他張開嘴,一直憋在他胸膛裏的那股氣立刻就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從他喉嚨裏直竄出來,並且和剛剛吸進嘴裏的茶湯發生了撞在一起一一他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黃綠色的茶湯汁噴得前襟褲子上到處都是,碗裏剩下的茶湯也灑了一地。
商成趕緊把碗接過來放在桌上,又捶打著柳老柱的脊背幫著他順氣;月兒擔憂她爹,也急忙過來幫忙。折騰了好一下,柳老柱才算止住咳,臉上的神色也漸漸平複下來。
這時候商成才開口問道:“叔,你這是……怎的了?”
從看見柳老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摔門進來,他就知道這門親事多半有了波折;而且柳老柱坐下之後連掃都沒掃他一眼,隻是黑著臉一聲不吭。他就想,看來柱子叔不單沒把親事成,多半還在十七叔家受了什麼氣……
他有些想不明白,親事同不同意地,都不過是兩三句話的事情,怎麼柱子叔就被人氣成這般模樣?
“唉……”柳老柱話沒一句,就先歎了口氣,然後就是許久的沉默。半晌,他又是長長的一聲歎息,這才把自己在霍家的遭遇出來。
這一回月兒沒當商成的翻譯。她爹每兩三句話,她都要插嘴問兩句。他們倆父女的對話都是音調渾濁吐字含混的鄉土俚語,商成恨不能把他們的每句話每個辭都掰開揉碎吃進肚子裏,可任憑他凝眉蹙額連蒙帶猜忙出一頭汗,最終也隻能聽懂四五成,聽出來這門親事不僅被霍家拒絕了,十七嬸子還落了柱子叔的顏麵;但是十七嬸不應這門親好象是事出有因,她預備把自己的一個什麼親戚許配給自己……事情的經過似乎就是這樣。
好容易等柳老柱把個簡簡單單的故事講完,月兒已經氣得臉通紅,朝她爹嘰嘰呱呱地了一大通話。
商成聽不出來她在些什麼,而且他現在也沒興趣去聽月兒講什麼。他現在知道自己和大丫的親事是泡湯了。但是他又覺得這事很平常,實在沒必要大驚怪一一提親作媒這種事,有成的,自然也有不成的,成與不成都很正常嘛,不值得題大做。
這個時候,山娃子兩口子還有剛剛上街的趙石頭都站在了堂屋門口,柳老柱父女倆的話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平時就有些匪氣的趙石頭唆著嘴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山娃子兩口子都是一臉氣憤難平的模樣,他們顯然是站在柳老柱這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