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娘馬上忙碌起來。
她先去到灶房裏,把燒煤爐子的風口打開,又拎起早上就燒在爐口的裝水陶罐拿鐵條捅開了火路。暗火色的火苗立刻夾帶著幾顆一閃一亮的火星躥起來,映照得她滿臉通紅。她原本還有些擔心,怕自己出門一爐火早就滅了,要是現燒水的話,怕要耽擱不少工夫;現在好了,手裏的罐子壁已經有些燙手,看樣子很快水就能燒開拿去衝茶湯。她把水罐重新安頓好,揭開牆角水缸上的木板蓋,用葫蘆瓢壓碎水麵上的一層薄冰,接連舀了幾葫蘆瓢水傾到灶上的大鍋裏,掩了鍋蓋又轉到灶下,抓把幹麥杆在爐子上點燃塞進灶火洞裏,又接連填了幾把枯草幹樹枝進去,灶膛裏立刻紅光閃動,灶口也冒起一股白煙。停一會兒,她看灶火已經旺燒起來,就添了兩把大柴禾,便進了裏屋,從牆邊大櫃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紅漆盤子;盤子裏擱著一個白色的茶湯壺和五個白色的茶碗,差不多整整一套瓷器。這套茶具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也是她最喜歡最心愛的東西,平時連碰都不讓男人碰一指頭,隻有家裏來了稀客或者貴客的時候,她才肯拿出來款待客人。她還記得,男人還為此事笑話過她,她沒見過世麵……
她用開水洗涮茶壺碗時,腦子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當時男人笑話她的模樣。
“一套破瓷器,稀罕成什麼模樣?連個色都沒燒出來的物件,你也當成寶貝?拿來我再看看。”
現在,當她手裏用塊幹淨的白布抹著茶碗上的水漬時,身子還縮了一下,似乎想躲開記憶裏男人伸來拿茶碗的大手。
破瓷器?哼!他知道什麼!這是她爺爺年青時從南方帶回來的昌南鎮瓷器,是有錢都買不來的精貴東西!他都不看看,這周圍除了自己家,還有哪家有這稀罕東西?即便是姨丈家,喝水也是用的黑陶碗……
收拾好茶具,她又去看了看灶火。灶上大鍋裏的水麵上已經繚繞著一層薄薄的霧汽,幾串氣泡子從鍋底一條線地冒起來。她又給灶裏添點柴禾,拎起燒開的水罐開始衝茶湯。
她端著茶盤回堂屋時,堂屋一角已經摞起了三個麻布大口袋。她男人站在一旁喘粗氣;他腦袋上蒸騰著白汽,臉也因為下苦掙力而變得殷紅,正扯著衣角擦臉上脖子裏的汗水。
她立刻放下手裏的盤子,跑到簷下扯了條幹毛巾來,心疼地幫著男人抹汗水:“……我去給你打點熱水洗洗。”
商成疲憊地搖搖頭,攔住她:“不忙洗。外麵還有兩樣。我還得去把它們扛回來。”他嘴裏去搬東西,腳下卻沒挪動地方,喘了兩口氣,問道,“家裏有肉沒?”蓮娘點著頭:“有。前兩山娃子來趕集賣山貨,送來條山豬腿,還有兩隻山雞……”
“你沒給他還禮吧?”
蓮娘詫異地看了男人一眼,:“我要還的,他非不要,丟下東西連口水都沒喝就走了。”
“那就好。”商成道。他用腳磕了磕旁邊的一個大口袋,,“這是他的東西,兩石穀子。改還得雇馱馬給他送進山裏。這死沉東西差點沒把我壓得背過氣去,他才送兩隻山雞……回頭我給他送去時再拎兩隻回來。”
“他的東西怎麼在你這裏?這些東西是打哪裏來的?”蓮娘這時候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這個麻包裝兩石穀子,那旁邊兩個麻包裏也是穀子?一起四石穀子呀!男人到底是打哪裏弄來這麼多糧食?
“劉記貨棧給的。”
關於劉記貨棧在渠州剿滅了悍匪活人張的事情,朝廷的嘉獎終於下來了:不是賞錢賞絹,也不是賞官賞銜,而是渠州端州兩府代表朝廷,一起給劉記貨棧送了一塊“義勇並重”的匾。據官府裏剛剛把這消息傳出來,闔店上下從掌櫃到雜役全都傻了,貨棧的老東家又是哭又是笑幾欲瘋癲,邊哭邊笑還邊打發好幾撥人去探聽消息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