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節過後的第二,就是大丫成親的日子。
自從大丫要和衛牧府簽事司的穀錄事結秦晉的消息傳出去之後,霍士其,這個在屹縣縣衙兵科房幹了十五年的書辦領,霍氏一族至今都沒在正式場合承認的子弟,突然間就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先是族裏三老和一眾叔伯兄弟,在霍六的引領下,懷著忐忑和惶恐敲開他家的門。當年把霍士其娘倆攆出家門並且霸占了他家田產宅院的霍三太爺,當著族人的麵,涕淚縱橫地把自己的大兒子臭罵一頓,還正正反反狠扇了兒子四個大耳光;他還當場就把地契房契還給了它們的主人。如今執掌霍家宗祠祭祀的霍二太爺,在勸過不知道兒子惡行的三太爺之後,和兩個兄弟回憶起霍士其父親當初的種種善行和美德,都忍不住難過地落了淚。然後他告訴霍士其,家族希望他能夠回來,重振屹縣霍氏的門楣。具體的做法是,他們希望他能依照族譜,重新給自己起個名一一他現在的名“士其”,和這一輩的霍家人的“亻”輩分不一致,而且單名才顯得尊貴,雙名嘛……
霍士其不假思索就答應重歸霍氏一族。即使前麵二三十年裏霍氏從來沒把他當自家人看待,他也從來沒把自己當外姓旁人,從來都以自己的姓氏為傲;何況他把女兒許給穀少苗,除了攀附和借勢之外,也不是沒有包含著榮歸家族的想法。
但他沒有答應更改自己的名。他以為,他的名和字都是老師範老先生一一也就是蓮娘的祖父一一取的,而且他母親也是點過頭的,所以他沒有權利擅自更改。
這理由任憑誰都沒法反駁。地君親師是人倫五常,他既親親又重師,要有人再敢在這事情上起紛爭,即使霍士其不出麵爭持,衙門也可能對這些“悖逆倫常”的肇事人課以重罰一一最輕的懲罰是“三增其索”,罰三倍的徭役賦稅,最重的刑罰是“杖八十,徒千裏,貲財沒官”。
盡管霍士其沒答應改名,但是重歸本家的結果依然讓霍家人感到高興,而且看起來霍士其也沒有追究當年舊帳的意思,這又教大部分都暗自舒了一口氣。當他們從霍士其那個院落走出來時,人人都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個個都覺得這霍家堡似乎又快要真地姓“霍”了。尤其是當他們聽大丫的女婿穀少苗馬上就要接任屹縣縣令的大印之後,所有的霍家人都認為這是家族中興的絕好時機。他們立刻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到這場婚事的籌備上。
縣城裏最好的裁縫立刻被二太爺請來為大丫製辦四季吉服;三太爺手一揮,他家臨著姑娘河河灘的兩坰上田,立刻劃作大丫陪嫁嫁妝的一部分;其他霍氏子弟或出人或出力,把霍士其的新家院整飭得內外一新,連院落裏的那口井都重新鋪了青石沿架起了新轂轆。
隨著即將上任的穀縣令是霍士其女婿的消息不徑自走,屹縣境內有頭有臉的人物也競相投貼拜訪霍士其,他在受人尊敬聽人奉承的同時,也感到有些不耐煩一一他原本是打算趁著操辦女兒婚事的這段假期在家溫書備考的,可如今光打發絡繹不絕的客人就教他從早忙到晚,根本就沒時間看書。可別人並不這樣看。據從燕州傳來的最新消息,明春府試的主考官大人,也是穀縣令的同年兼摯友……於是更多的人又一次前來拜訪霍士其,還帶來更能表達自己的誠意和敬意的禮物,到後來,甚至連外州外縣都有讀書人打著“會文”的旗號來投貼。
按地方風俗,喜事大日子的前五,男女雙方的長輩會坐在一起再次確定婚事迎娶的細節,這叫“靖禮”,圖個“平安、安靜”的吉利意思。穀少苗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父母早就過世多年,所以他的好友、這樁親事的冰人、屹縣現今的縣令就來參加這“靖禮”。縣令同時也告訴霍士其一個好消息一一鑒於他多年來兢兢業業的表現,縣府兩衙已經呈文衛牧府,敦請上衙和朝廷授予他流外官“奉事郎”的官銜。
不得了!已經衰敗了幾十年的霍氏一族,數年間接連出了兩個奉事郎,其中一個還很可能高中舉人!這幾樁事連在一起,足以讓屹縣地方的政治格局完全變個樣,再聯想到霍氏和穀少苗的聯姻一一這變化甚至能影響到端州府……
所以大丫出嫁的那,霍家堡就象春節裏趕廟會一樣熱鬧。南北通達的官道兩邊擠滿了四鄉八方來看熱鬧的老百姓,他們都想看看大官娶媳婦是如何的排場。霍士其家也擠滿了穿綢著緞的客人,紛紛用好聽話來恭喜霍士其生養了一個好女兒找了個好女婿。霍士其還好些,他和這些人打過些日子的交道,知道如何應對;十七嬸子卻是頭一次麵對這種情況,看著這些沒資格湊到穀少苗跟前的土財主,她笑得一張嘴就沒合攏過。當然這些不速之客也帶來了一些麻煩,十七嬸很快就意識到問題,家裏竟然連給客人坐的椅子和使用的茶碗都沒預備齊,她隻好臨時支派人到親戚家裏去借。